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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 68 / 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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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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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寶玉無精打采的, 只得依他。晃出了房門,在迴廊上調弄了一回雀兒,出至院外,順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魚。 只見那邊山坡上兩隻小鹿箭也似的跑來,寶玉不解其意。正自納悶,只見賈蘭在後面拿着一張小弓追了下來,一見寶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裡呢,我只當出門去了。」寶玉道:「你又淘氣了。好好的射他作什麼?」賈蘭笑道: 「這會子不唸書,閒着作什麼?所以演習演習騎射。」寶玉道:「把牙栽了,那時才不演呢。」

說著, 順着腳一徑來至一個院門前,只見鳳尾森森,龍吟細細。舉目望門上一看,只見匾上寫着「 瀟湘館」三字。寶玉信步走入,只見湘簾垂地,悄無人聲。走至窗前,覺得一縷幽香從碧紗窗中暗暗透出。 寶玉便將臉貼在紗窗上,往裡看時,耳內忽聽得細細的長嘆了一聲道: 「`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寶玉聽了,不覺心內癢將起來,再看時,只見黛玉在床上伸懶腰。寶玉在窗外笑道:「為甚麼`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一面說,一面掀帘子進來了。


  

林黛玉自覺忘情,不覺紅了臉,拿袖子遮了臉,翻身向裡裝睡着了。寶玉才走上來要搬他的身子,只見黛玉的奶娘並兩個婆子卻跟了進來說:「妹妹睡覺呢,等醒了再請來。 」剛說著,黛玉便翻身坐了起來,笑道:「誰睡覺呢。」那兩三個婆子見黛玉起來,便笑道: 「我們只當姑娘睡着了。」說著,便叫紫鵑說:「姑娘醒了,進來伺侯。」一面說,一面都去了。

黛玉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鬢髮,一面笑向寶玉道:「人家睡覺,你進來作什麼?」 寶玉見他星眼微餳,香腮帶赤,不覺神魂早蕩,一歪身坐在椅子上,笑道:「你才說什麼?」黛玉道:「我沒說什麼。」寶玉笑道:「給你個榧子吃!我都聽見了。」

二人正說話,只見紫鵑進來。寶玉笑道:「紫鵑,把你們的好茶倒碗我吃。」紫鵑道:「那裡是好的呢?要好的,只是等襲人來。」黛玉道:「別理他,你先給我舀水去罷。」紫鵑笑道:「他是客,自然先倒了茶來再舀水去。」說著倒茶去了。寶玉笑道:「好丫頭,`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疊被鋪床?‘」林黛玉登時撂下臉來,說道:「二哥哥,你說什麼?」寶玉笑道:「我何嘗說什麼。」黛玉便哭道:「如今新興的,外頭聽了村話來,也說給我聽,看了混帳書,也來拿我取笑兒。我成了爺們解悶的。」一面哭着,一面下床來往外就走。寶玉不知要怎樣,心下慌了,忙趕上來,「好妹妹,我一時該死,你別告訴去。我再要敢,嘴上就長個疔,爛了舌頭。」正說著,只見襲人走來說道:「快回去穿衣服,老爺叫你呢。 」寶玉聽了,不覺打了個雷的一般,也顧不得別的,疾忙回來穿衣服。出園來,只見焙茗在二門前等着,寶玉便問道:「你可知道叫我是為什麼?」焙茗道:「爺快出來罷,橫豎是見去的,到那裡就知道了。」一面說,一面催着寶玉。

轉過大廳, 寶玉心裡還自狐疑,只聽牆角邊一陣呵呵大笑,回頭隻見薛蟠拍着手笑了出來,笑道:「要不說姨夫叫你,你那裡出來的這麼快。」焙茗也笑道:「爺別怪我。」忙跪下了。 寶玉怔了半天,方解過來了,是薛蟠哄他出來。薛蟠連忙打恭作揖陪不是,又求「 不要難為了小子,都是我逼他去的。」寶玉也無法了,只好笑問道:「你哄我也罷了, 怎麼說我父親呢?我告訴姨娘去,評評這個理,可使得麼?」薛蟠忙道:「好兄弟,我原為求你快些出來,就忘了忌諱這句話。改日你也哄我,說我的父親就完了。」寶玉道:「 噯,噯,越發該死了。」又向焙茗道:「反叛у的,還跪着作什麼!」焙茗連忙叩頭起來。薛蟠道:「要不是我也不敢驚動,只因明兒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誰知古董行的程日興, 他不知那裡尋了來的這麼粗這麼長粉脆的鮮藕,這麼大的大西瓜,這麼長一尾新鮮的鱘魚, 這麼大的一個暹羅國進貢的靈柏香熏的暹豬。你說,他這四樣禮可難得不難得? 那魚,豬不過貴而難得,這藕和瓜虧他怎麼種出來的。我連忙孝敬了母親,趕着給你們老太太, 姨父,姨母送了些去。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有你還配吃,所以特請你來。可巧唱曲兒的小么兒又才來了,我同你樂一天何如? 」一面說,一面來至他書房裡。只見詹光,程日興,胡斯來,單聘仁等並唱曲兒的都在這裡, 見他進來,請安的,問好的,都彼此見過了。吃了茶,薛蟠即命人擺酒來。說猶未了,眾小廝七手八腳擺了半天,方纔停當歸坐。寶玉果見瓜藕新異,因笑道:「我的壽禮還未送來,倒先擾了。」薛蟠道:「可是呢,明兒你送我什麼?」寶玉道:「我可有什麼可送的? 若論銀錢吃的穿的東西,究竟還不是我的,惟有我寫一張字,畫一張畫,才算是我的。」


  

薛蟠笑道:「你提畫兒,我才想起來。昨兒我看人家一張春宮,畫的着實好。上面還有許多的字, 也沒細看,只看落的款,是`庚黃‘畫的。真真的好的了不得!」寶玉聽說,心下猜疑道: 「古今字畫也都見過些,那裡有個`庚黃‘?」想了半天,不覺笑將起來,命人取過筆來,在手心裡寫了兩個字,又問薛蟠道:「你看真了是`庚黃‘?」薛蟠道:「怎麼看不真!」寶玉將手一撒,與他看道:「別是這兩字罷?其實與`庚黃‘相去不遠。」眾人都看時, 原來是「唐寅」兩個字,都笑道:「想必是這兩字,大爺一時眼花了也未可知」。薛蟠只覺沒意思, 笑道:「誰知他`糖銀‘`果銀‘的。」正說著,小廝來回「馮大爺來了」。寶玉便知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來了。 薛蟠等一齊都叫「快請」。說猶未了,只見馮紫英一路說笑, 已進來了。眾人忙起席讓坐。馮紫英笑道:「好呀!也不出門了,在家裡高樂罷。 」寶玉薛蟠都笑道:「一向少會,老世伯身上康健?」紫英答道:「家父倒也托庇康健。 近來家母偶着了些風寒,不好了兩天。」薛蟠見他面上有些青傷,便笑道:「這臉上又和誰揮拳的?掛了幌子了。」馮紫英笑道:「從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兒子打傷了,我就記了再不慪氣,如何又揮拳?這個臉上,是前日打圍,在鐵網山教兔鶻捎一翅膀。」寶玉道: 「幾時的話?」紫英道:「三月二十八日去的,前兒也就回來了。」寶玉道:「怪道前兒初三四兒, 我在沈世兄家赴席不見你呢。我要問,不知怎麼就忘了。單你去了,還是老世伯也去了?」紫英道:「可不是家父去,我沒法兒,去罷了。難道我閒瘋了,咱們幾個人吃酒聽唱的不樂,尋那個苦惱去?這一次,大不幸之中又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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