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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寧府送殯, 一路熱閙非常。剛至城門前,又有賈赦,賈政,賈珍等諸同僚屬下各家祭棚接祭,一一的謝過,然後出城,竟奔鐵檻寺大路行來。彼時賈珍帶賈蓉來到諸長輩前,讓坐轎上馬,因而賈赦一輩的各自上了車轎,賈珍一輩的也將要上馬。鳳姐兒因記掛着寶玉,怕他在郊外縱性逞強,不服家人的話,賈政管不着這些小事,惟恐有個失閃, 難見賈母,因此便命小廝來喚他。寶玉只得來到他車前。鳳姐笑道:「好兄弟,你是個尊貴人, 女孩兒一樣的人品,別學他們猴在馬上。下來,咱們姐兒兩個坐車,豈不好? 」寶玉聽說,忙下了馬,爬入鳳姐車上,二人說笑前來。不一時,只見從那邊兩騎馬壓地飛來,離鳳姐車不遠,一齊躥下來,扶車回說:「這裡有下處,奶奶請歇更衣。」鳳姐急命請邢夫人王夫人的示下,那人回來說:「太太們說不用歇了,叫奶奶自便罷。」鳳姐聽了,便命歇了再走。眾小廝聽了,一帶轅馬,岔出人群,往北飛走。寶玉在車內急命請秦相公。那時秦鐘正騎馬隨着他父親的轎,忽見寶玉的小廝跑來,請他去打尖。秦鐘看時, 只見鳳姐兒的車往北而去,後面拉著寶玉的馬,搭着鞍籠,便知寶玉同鳳姐坐車,自己也便帶馬趕上去,同入一莊門內。早有家人將眾莊漢攆盡。那莊農人家無多房舍,婆娘們無處迴避, 只得由他們去了。那些村姑莊婦見了鳳姐,寶玉,秦鐘的人品衣服,禮數款段,豈有不愛看的?
一時鳳姐進入茅堂,因命寶玉等先出去頑頑。寶玉等會意,因同秦鐘出來,帶著小廝們各處游頑。 凡莊農動用之物,皆不曾見過。寶玉一見了鍬,鐝,鋤,犁等物,皆以為奇,不知何項所使,其名為何。小廝在旁一一的告訴了名色,說明原委。寶玉聽了,因點頭嘆道:「怪道古人詩上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正為此也。」一面說,一面又至一間房前,只見炕上有個紡車,寶玉又問小廝們:「這又是什麼?」小廝們又告訴他原委。寶玉聽說,便上來擰轉作耍,自為有趣。只見一個約有十七八歲的村莊丫頭跑了來亂嚷: 「別動壞了!」眾小廝忙斷喝攔阻。寶玉忙丟開手,陪笑說道:「我因為沒見過這個,所以試他一試。」那丫頭道:「你們那裡會弄這個,站開了,我紡與你瞧。」秦鐘暗拉寶玉笑道:「此卿大有意趣。」寶玉一把推開,笑道:「該死的!再胡說,我就打了。」說著,只見那丫頭紡起綫來。 寶玉正要說話時,只聽那邊老婆子叫道:「二丫頭,快過來!」那丫頭聽見,丟下紡車,一徑去了。
寶玉悵然無趣。只見鳳姐兒打發人來叫他兩個進去。鳳姐洗了手,換衣服抖灰,問他們換不換。 寶玉不換,只得罷了。家下仆婦們將帶著行路的茶壺茶杯,十錦屜盒,各樣小食端來, 鳳姐等吃過茶,待他們收拾完畢,便起身上車。外面旺兒預備下賞封,賞了本村主人。 莊婦等來叩賞。鳳姐並不在意,寶玉卻留心看時,內中並無二丫頭。一時上了車, 出來走不多遠,只見迎頭二丫頭懷裡抱著他小兄弟,同着幾個小女孩子說笑而來。 寶玉恨不得下車跟了他去,料是眾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爭奈車輕馬快,一時展眼無蹤。
走不多時,仍又跟上大殯了。早有前面法鼓金鐃,幢幡寶蓋:鐵檻寺接靈眾僧齊至。少時到入寺中,另演佛事,重設香壇。安靈于內殿偏室之中,寶珠安於裡寢室相伴。外面賈珍款待一應親友,也有擾飯的,也有不吃飯而辭的,一應謝過乏,從公侯伯子男一起一起的散去, 至未末時分方纔散盡了。裡面的堂客皆是鳳姐張羅接待,先從顯官誥命散起, 也到晌午大錯時方散盡了。只有幾個親戚是至近的,等做過三日安靈道場方去。 那時邢,王二夫人知鳳姐必不能來家,也便就要進城。王夫人要帶寶玉去,寶玉乍到郊外, 那裡肯回去,只要跟鳳姐住着。王夫人無法,只得交與鳳姐便回來了。原來這鐵檻寺原是寧榮二公當日修造, 現今還是有香火地畝佈施,以備京中老了人口,在此便宜寄放。其中陰陽兩宅俱已預備妥貼,好為送靈人口寄居。不想如今後輩人口繁盛,其中貧富不一,或性情參商:有那家業艱難安分的,便住在這裡了,有那尚排場有錢勢的,只說這裡不方便,一定另外或村莊或尼庵尋個下處,為事畢宴退之所。即今秦氏之喪, 族中諸人皆權在鐵檻寺下榻,獨有鳳姐嫌不方便,因而早遣人來和饅頭庵的姑子淨虛說了,騰出兩間房子來作下處。原來這饅頭庵就是水月庵,因他廟裡做的饅頭好,就起了這個渾號,離鐵檻寺不遠。當下和尚工課已完,奠過茶飯,賈珍便命賈蓉請鳳姐歇息。 鳳姐見還有幾個妯娌陪着女親,自己便辭了眾人,帶了寶玉,秦鐘往水月庵來。原來秦業年邁多病, 不能在此,只命秦鐘等待安靈罷了。那秦鐘便只跟着鳳姐,寶玉,一時到了水月庵,淨虛帶領智善,智能兩個徒弟出來迎接,大家見過。鳳姐等來至淨室更衣淨手畢, 因見智能兒越髮長高了,模樣兒越發出息了,因說道:「你們師徒怎麼這些日子也不往我們那裡去?」淨虛道:「可是這幾天都沒工夫,因胡老爺府裡產了公子,太太送了十兩銀子來這裡, 叫請幾位師父念三日<<血盆經>>,忙的沒個空兒,就沒來請奶奶的安。」不言老尼陪着鳳姐。且說秦鐘,寶玉二人正在殿上頑耍,因見智能過來,寶玉笑道: 「能兒來了。」秦鐘道:「理那東西作什麼?」寶玉笑道:「你別弄鬼,那一日在老太太屋裡, 一個人沒有,你摟着他作什麼?這會子還哄我。」秦鐘笑道:「這可是沒有的話。」寶玉笑道:「有沒有也不管你,你只叫住他倒碗茶來我吃,就丟開手。」秦鐘笑道: 「這又奇了,你叫他倒去,還怕他不倒?何必要我說呢。」寶玉道:「我叫他倒的是無情意的,不及你叫他倒的是有情意的。」秦鐘只得說道:「能兒,倒碗茶來給我。」那智能兒自幼在榮府走動, 無人不識,因常與寶玉秦鐘頑笑。他如今大了,漸知風月,便看上了秦鐘人物風流,那秦鐘也極愛他妍媚,二人雖未上手,卻已情投意合了。今智能見了秦鐘, 心眼俱開,走去倒了茶來。秦鐘笑道:「給我。」寶玉叫:「給我!」智能兒抿嘴笑道:「一碗茶也爭,我難道手裡有蜜!」寶玉先搶得了,吃着,方要問話,只見智善來叫智能去擺茶碟子, 一時來請他兩個去吃茶果點心。他兩個那裡吃這些東西,坐一坐仍出來頑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