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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此時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卻在寶玉房中大家解九連環頑呢。周瑞家的進來笑道: 「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兒與姑娘帶來了。」寶玉聽說,便先問:「什麼花兒?拿來給我。 」一面早伸手接過來了。開匣看時,原來是宮制堆紗新巧的假花兒。黛玉只就寶玉手中看了一看,便問道:「還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 」周瑞家的聽了,一聲兒不言語。寶玉便問道:「周姐姐,你作什麼到那邊去了。」周瑞家的因說:「太太在那裡,因回話去了,姨太太就順便叫我帶來了。」寶玉道:「寶姐姐在家作什麼呢?怎麼這幾日也不過這邊來?」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寶玉聽了,便和丫頭說:「誰去瞧瞧?只說我與林姑娘打發了來請姨太太姐姐安,問姐姐是什麼病,現吃什麼藥。論理我該親自來的,就說才從學裡來,也着了些涼,異日再親自來看罷。」說著,茜雪便答應去了。周瑞家的自去,無話。原來這周瑞的女婿,便是雨村的好友冷子興,近因賣古董和人打官司,故教女人來討情分。周瑞家的仗着主子的勢利,把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晚間只求求鳳姐兒便完了。至掌燈時分,鳳姐已卸了妝,來見王夫人回話: 「今兒甄家送了來的東西,我已收了。咱們送他的,趁着他家有年下進鮮的船回去,一併都交給他們帶了去罷?」王夫人點頭。鳳姐又道:「臨安伯老太太生日的禮已經打點了, 派誰送去呢?」王夫人道:「你瞧誰閒着,就叫他們去四個女人就是了,又來當什麼正經事問我。」鳳姐又笑道:「今日珍大嫂子來,請我明日過去逛逛,明日倒沒有什麼事情。」王夫人道:「有事沒事都害不着什麼。每常他來請,有我們,你自然不便意,他既不請我們,單請你,可知是他誠心叫你散淡散淡,別辜負了他的心,便有事也該過去才是。」鳳姐答應了。當下李紈,迎,探等姐妹們亦來定省畢,各自歸房無話。
次日鳳姐梳洗了, 先回王夫人畢,方來辭賈母。寶玉聽了,也要跟了逛去。鳳姐只得答應,立等着換了衣服,姐兒兩個坐了車,一時進入寧府。早有賈珍之妻尤氏與賈蓉之妻秦氏婆媳兩個, 引了多少姬妾丫鬟媳婦等接出儀門。那尤氏一見了鳳姐,必先笑嘲一陣,一手攜了寶玉同入上房來歸坐。秦氏獻茶畢,鳳姐因說:「你們請我來作什麼?有什麼好東西孝敬我, 就快獻上來,我還有事呢。」尤氏秦氏未及答話,地下幾個姬妾先就笑說:「二奶奶今兒不來就罷,既來了就依不得二奶奶了。」正說著,只見賈蓉進來請安。寶玉因問:「大哥哥今日不在家麼?」尤氏道:「出城與老爺請安去了。可是你怪悶的,坐在這裡作什麼?何不也去逛逛?」
秦氏笑道: 「今兒巧,上回寶叔立刻要見的我那兄弟,他今兒也在這裡,想在書房裡呢,寶叔何不去瞧一瞧?」寶玉聽了,即便下炕要走。尤氏鳳姐都忙說:「好生着,忙什麼? 」一面便吩咐好生小心跟着,別委曲着他,倒比不得跟了老太太過來就罷了。鳳姐說道: 「既這麼著,何不請進這秦小爺來,我也瞧一瞧。難道我見不得他不成?」尤氏笑道: 「罷,罷!可以不必見他,比不得咱們家的孩子們,胡打海摔的慣了。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慣了,乍見了你這破落戶,還被人笑話死了呢。」鳳姐笑道:「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話就罷了,竟叫這小孩子笑話我不成?」賈蓉笑道:「不是這話,他生的靦腆,沒見過大陣仗兒,嬸子見了,沒的生氣。」鳳姐道:「憑他什麼樣兒的,我也要見一見!別放你娘的屁了。 再不帶我看看,給你一頓好嘴巴。」賈蓉笑嘻嘻的說:「我不敢扭着,就帶他來。」
說著, 果然出去帶進一個小後生來,較寶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在寶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兒之態,靦腆含糊,慢向鳳姐作揖問好。 鳳姐喜的先推寶玉,笑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攜了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傍坐了, 慢慢的問他:幾歲了,讀什麼書,弟兄幾個,學名喚什麼。秦鐘一一答應了。早有鳳姐的丫鬟媳婦們見鳳姐初會秦鐘, 並未備得表禮來,遂忙過那邊去告訴平兒。平兒知道鳳姐與秦氏厚密,雖是小後生家,亦不可太儉,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 的小金錁子,交付與來人送過去。鳳姐猶笑說太簡薄等語。秦氏等謝畢。一時吃過飯,尤氏,鳳姐,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話下。
那寶玉自見了秦鐘的人品出眾,心中似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獃意,乃自思道: 「天下竟有這等人物!如今看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為什麼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宦之家,早得與他交結,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如此比他尊貴,可知錦繡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根死木頭,美酒羊羔,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秦鐘自見了寶玉形容出眾,舉止不凡,更兼金冠綉服, 驕婢侈童,秦鐘心中亦自思道:「果然這寶玉怨不得人溺愛他。可恨我偏生於清寒之家, 不能與他耳鬢交接,可知`貧窶‘二字限人,亦世間之大不快事。」二人一樣的胡思亂想。 忽然寶玉問他讀什麼書。秦鐘見問,因而答以實話。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後,越覺親密起來。
一時擺上茶果, 寶玉便說:「我兩個又不吃酒,把果子擺在裡間小炕上,我們那裡坐去, 省得閙你們。」於是二人進裡間來吃茶。秦氏一面張羅與鳳姐擺酒果,一面忙進來囑寶玉道: 「寶叔,你侄兒倘或言語不防頭,你千萬看著我,不要理他。他雖靦腆,卻性子左強,不大隨和此是有的。」寶玉笑道:「你去罷,我知道了。」秦氏又囑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鳳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