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寶二年冬,普嘗病,車駕幸中書。三年春,又幸其第撫問之。賜賚加等。六年,帝又幸其第。時錢王俶遣使致書於普,及海物十瓶,置於廡下。會車駕至,倉卒不及屏,帝顧問何物,普以實對。上曰:「海物必佳。」即命啟之。皆瓜子金也。普惶恐頓首謝曰:「臣未發書,實不知。」帝嘆曰:「受之無妨,彼謂國家事皆由汝書生爾!」
普為政頗專,廷臣多忌之。時官禁私販秦、隴大木,普嘗遣親吏詣市屋材,聯巨筏至京師治第,吏因之竊貨大木,早稱普市貨鬻都下。權三司使趙玭廉得之以聞。太祖大怒,促令追班,將下制逐普,賴王溥奏解之。
故事,宰相、樞密使每候對長春殿,同止盧中;上聞普子承宗娶樞密使李崇矩女,即令分異之。普又以隙地私易尚食蔬圃以廣其居,又營邸店規利。盧多遜為翰林學士,因召對屢攻其短。會雷有粼擊登聞鼓,訟堂後官胡贊、李可度受賕骫法及劉偉偽作攝牒得官,王洞嘗納賂可度,趙孚授西川官稱疾不上,皆普庇之。太祖怒,下御史府按問,悉抵罪,以有粼為秘書省正字。普恩益替,始詔參知政事與普更知印、押班、奏事,以分其權。未幾,出為河陽三城節度、檢校太傅、同平章事。
太平興國初入朝,改太子少保,遷太子太保。頗為盧多遜所毀,奉朝請數年,鬱鬱不得志。會柴禹錫、趙鎔等告秦王廷美驕恣,將有陰謀竊發。帝召問,普言願備樞軸以察奸變,退又上書,自陳預聞太祖、昭憲皇太后顧托之事,辭甚切至。太宗感悟,召見慰諭。俄拜司徒兼侍中,封梁國公。先是,秦王廷美班在宰相上,至是,以普勛舊,再登元輔,表乞居其下,從之。及涪陵事敗,多遜南遷,皆普之力也。
八年,出為武勝軍節度、檢校太尉兼侍中。帝作詩以餞之,普奉而泣曰:「陛下賜臣詩,當刻石,與臣朽骨同葬泉下。」帝為之動容。翌日,謂宰相曰:「普有功國家,朕昔與游,今齒發衰矣,不容煩以樞務,擇善地處之,因詩什以導意。普感激泣下,朕亦為之墮淚。」宋琪對曰:「昨日普至中書,執禦詩涕泣,謂臣曰:‘此生餘年,無階上答,庶希來世得效太馬力。’臣昨聞普言,今復聞宣諭,君臣始終之分,可謂兩全。」
雍熙三年春,大軍出討幽薊,久未班師,普手疏諫曰:
伏睹今春出師,將以收復關外,屢聞克捷,深快輿情。然晦朔屢更,薦臻炎夏,飛輓日繁,戰鬥未息,老師費財,誠無益也。
伏念陛下自翦平太原,懷徠閩、浙,混一諸夏,大振英聲,十年之間,遂臻廣濟。遠人不服,自古聖王置之度外,何足介意。竊慮邪諂之輩,矇蔽睿聰,致興無名之師,深蹈不測之地。臣載披典籍,頗識前言,竊見漢武時主父偃、徐樂、嚴安所上書及唐相姚無崇獻明皇十事,忠言至論,可舉而行。伏望萬機之暇,一賜觀覽,其失未遠,雖悔可追。
臣竊念大發驍雄,動搖百萬之眾,所得者少,所喪者多。又聞戰者危事,難保其必勝;兵者兇器,深戒于不虞。所繫甚大,不可不思。臣又聞上古聖人,心無固必,事不凝滯,理貴變通。前書有「兵久生變」之言,深為傑可慮,苟或更圖稽緩,轉失機宜。旬朔之間,時涉秋序,邊庭早涼,弓勁馬肥,我軍久困,切慮此際,或誤指蹤。臣方冒寵以守藩,曷敢興言而沮眾。蓋臣已日薄西山,餘沅無幾,酬恩報國,正在斯時。伏望速詔班師,無容玩敵。
臣復有全策,願達聖聰。望陛下精調禦膳,保養聖躬,挈彼疲氓,轉之富庶。將見邊烽不警,外戶不扃,率土歸仁,殊方異俗,相率響化,契丹獨將焉往?陛下計不出此,乃信邪謅之徒,謂契丹主少事多,所以用武,以中陛下之意。陛下樂禍求功,以為萬全,臣竊以為不可。伏願陛下審其虛實,究其妄謬,正奸臣誤國之罪,罷將士伐燕之師。非特多難興王,抑亦從諫則聖也。古之人尚聞屍諫,老臣未死,豈敢百諛為安身之計而不言哉?
帝賜手詔曰:
朕昨者興師選將,止令曹彬、米信等頓于雄、霸,裹糧坐甲以張軍聲。俟一兩月間山後平定,潘美、田重進等會兵以進,直抵幽州,然後控扼險固,恢復舊疆,此朕之志也。奈何將帥等不遵成算,各騁所見,領十萬甲士出塞遠門鬥,速取其郡縣,更還師以援輜重,往複勞弊,為遼人所襲,此責在主將也。
況朕踵百王之末,粗到承平,蓋念彼民陷于邊患,將救焚而拯溺,匪黷武以佳兵,卿當悉之也。疆場之事,已為之備,卿勿為憂。卿社稷元臣,忠言苦口,三複來奏,嘉愧實深。
普表謝曰:
昨以天兵久駐塞外,未克恢復,漸及炎蒸,事危勢迫,輒陳狂狷,甘俟憲章。陛下特鑒衷誠,親紆宸翰,密諭聖謀。臣竊審命師討罪,信為上策,將帥能遵成算,必可平定。惟其不副天心,由茲敗事。今既邊鄙有備,更復何虞。況陛下登極十年,坐隆大業,無一物之失所,見萬國之咸寧。所宜端拱穆清,嗇神和志,自可遠繼九皇,俯觀五帝。豈必窮邊極武,與契丹較勝負哉?臣素虧壯志,矧在衰齡,雖無功伐,願竭忠純。
觀者咸嘉其忠。四年,移山南東道節度,自梁國公改封許國公。會詔下親耕籍田,普表求入覲,辭甚懇切。上惻然謂宰相曰:「普開國元臣,朕所尊禮,宜從其請。」既至,慰撫數四,普嗚咽流涕。陳王元僖上言曰:
臣伏見唐太宗有魏玄成、房玄齡、杜如晦,明皇有姚崇、宗魏知古,皆任以輔弼,委之心膂,財成帝道,康濟九區,宗祀延洪,史策昭煥,良由登用得其人也。今陛下君臨萬方,焦勞庶政,宵衣旰食,以民為心。歷考前王,誠無所讓,而輔相之重,未偕曩賢。況為邦在於任人,任人在乎公正,公正之道莫先於賞罰,斯為政之大柄也。敬賞罰匪當,淑慝莫分,朝廷紀綱,漸致隳紊。必須公正之人典衡軸,直躬敢言,以辨得失,然後彞倫式序,庶務用康。
伏見山南東道節度使趙普,開國元老,參謀締構,厚重有識,不妄希求恩顧以全祿位,不私徇人情以邀名望,此真聖朝之良臣也。竊聞之輩,朋黨比周,眾口嗷嗷,惡直醜正,恨不斥逐遐徼,以快其心。何者?蓋慮陛下之再用普也。然公讜之人,咸願陛下復委以政,啟沃君心,羽翼聖化。國有大事,使之謀之;朝有宏綱,使之舉之;四目未察,使之明之;四聰未至,使之達之」官人以材,則無竊祿,致君以道,則無苟容。賢愚洞分,玉石殊致,當使結朋黨以馳驁聲勢者氣索,縱巧佞以援引儕類者道消。沈冥廢滯得以進,名儒懿行得以顯,大政何患乎不舉,生民何患乎不康,匪窬期月之間,可臻清靜之治。臣知慮庸淺,發言魯直。伏望陛下旁采群議,俯察物情,苟用不失人,實邦國大幸。
籍田禮畢,太宗欲相呂蒙正,以其新進,藉普舊德為之表率,冊拜太保兼侍中。帝謂之曰:「卿國之勛舊,朕所毗倚,古人恥其君不及堯、舜,卿其念哉。」普頓首謝。
時樞密副使趙昌言與胡旦、陳象輿、董儼、梁顥厚善。會旦令翟馬周上封事,排毀時政,普深嫉之,奏流馬周,黜昌言等。鄭州團練使侯莫陳利用驕肆僭侈,大為不法,普廉得之,盡以條奏,利用坐流商州,普固請誅之。其嫉惡強直皆此類。
李繼遷之擾邊,普建議以趙保忠復領夏台故地,因令圖之。保忠反與繼遷同謀為邊患,時論歸咎于普,頗為同列所窺,不得專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