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相信是這樣。嗯。她既然是這樣,她怎麼會愛立阿廖沙這樣的毛孩子呢?請給我解釋一下個中道理;我常常在想這道理。」
「這是說不清,也沒法解釋的,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很難想象為什麼會愛上一個人,又是怎麼愛上的。顯的,他還是個孩子。但是您知道怎麼才能愛上一個孩子嗎?(她那雙眼睛是那麼聚精會神地注視着我,表情是那麼深沉、嚴肅和急切,我瞧著她。瞧著她那雙眼睛,我的心軟了。)娜塔莎自己越是不像孩子,」我繼續道,「她越是嚴肅,她就會越加迅速地愛上他。他誠實,真誠,天真極了,有時候簡直天真得可愛。她之所以愛上他,也許是....--這話怎麼說呢?似乎是出於一種憐憫。一顆寬宏大度的心是會出於憐憫而愛上一個人的....話又說回來,我覺得,我對您什麼也說不清,但是我倒想問問您自己:您不是也在愛他嗎?」
我向她大膽地提出了這個問題,我感到,這樣的問題雖然提得性急了點,但是決不會攪亂這顆晶瑩的心的、赤子般的無限純潔。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她向我低聲答道,她那雙明亮的眼睛望着我,「但是,好像,非常愛....」
「瞧,這不結了。您能說明您為什麼愛他嗎?」
「他身上沒有虛偽,」她想了想答道,「當他直視着我的眼睛,又同時對我說什麼的時候,我很喜歡這樣....我說伊萬·彼得羅維奇,我居然跟您說這種事,我是一個大姑娘,您是一個大男人;我這樣做好嗎?」
「這有什麼要緊呢?」
「可不是嗎。當然,這有什麼要緊呢?可是他們(她用眼睛指了指坐在茶炊旁的那幫人),他們肯定會說這樣做不好,他們的看法對嗎?」
「不對!既然您心裡並不覺得您這樣做不對,可見....」
「我一向我行我素,」她打斷了我的話,顯然急於想跟我儘可能地說個痛快,「每當我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我就立刻間自己的心,如果我於心無愧,也就處之泰然了。一個人的一言一行,要永遠這樣才好。我之所以跟您完全開誠佈公,就像我自己跟自己說話一樣,就是因為;第一,您是一個非常好的人,而且我也知道您在阿廖沙之前跟娜塔莎過去的關係,我聽的時候都哭了。」
「誰告訴您的?」
「自然是阿廖沙,他是含着眼淚告訴我的:他能有這樣的態度,這就很好,我很高興。我覺得,他愛您勝過您愛他.伊萬·彼得羅維奇。也正因為有這些事我才喜歡他。嗯,其次,我之所以跟您直來直去,就像我跟自己說話一樣,還因為您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您可以在許多事情上給我出出主意,教我應當怎麼做。」
「您憑什麼知道我已經聰明到能夠教您了呢?」
「唉呀,真是的;您倒是怎麼啦!」她沉思起來。
「我也無非這麼一說罷了;咱倆還是談最主要的吧。請有以教我,伊萬·彼得羅維奇:現在我感到,我已經成了娜塔莎的情敵了,我是知道這個的,我該怎麼辦呢?因此我才來問您:他倆會不會幸福。我日日夜夜都在想這個問題。娜塔莎的處境是可怕的,太可怕了!要知道,他已經根本不愛她了,對我則愛得越來越深。難道不是這樣嗎?」
「好像是這樣。」
「要知道,他並沒有騙她。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經不再愛她了,而她肯定知道。她該多痛苦啊!」
「您打算怎麼辦呢,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
「我腦子裡有許多方案,」她一本正經地答道,「然而,我還是理不出個頭緒。因此我才迫不及待地等您來,幫我解決這一切。對於這一切,您比我清楚得多。要知道,您現在對於我簡直跟什麼神似的。您知道嗎,我起先是這麼想的:如果他們彼此相愛,為了使他們幸福,我就應當犧牲自己,助他們一臂之力。必須這樣!」
「我知道您已經犧牲過自己了。」
「是的,我犧牲過,後來他又來找我,而百越來越愛我,因此我私心深處又開始琢磨,老在想:要不要犧牲自己呢?要知道,這很不好,不是嗎?」
「這很自然,」我回答,「這是人之常情....您沒錯」
「我可不這麼想;您說這話是因為您心好、可我覺得我的心並不十分純潔。如果我有一顆純潔的心,我就知道該怎麼辦了。但是咱們先不談這個!後來,我對他倆的關係從公爵,從媽媽①,從阿廖沙本人那兒瞭解得更多了,我才看出他倆不般配;剛纔您又肯定了這點。這一來,我想得就更多了:現在咋辦呢?要知道,如果他倆不會得到幸福,還不如乾脆分手好;可後來我又決定:關於這一切再評詳細細地問問您,再自己去我一趟娜塔莎,然後同她一起解決這整個問題。」
「但是怎麼解決呢?問題在這兒。」
「我準備對她這這麼說:‘既然您愛他勝過一切,因此您關心他的幸福也應當勝過關心自己的幸福;所以您必須跟他分開。」
「是的,但是她聽到這話後心裡會是什麼滋味呢?如果她同意您的看法,她是不是能夠做到這點呢?」
「這也正是我日夜思量的一個問題,而且....而且....」她說到這裡突然哭了起來。
「您沒法相信我是多麼可憐娜塔莎,」她淚眼模糊,嘴唇發抖,悄聲道。
描寫至此,也不必再添加什麼了。我默然以對,我看著她,自己也想與她同聲一哭,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出於一種憐愛之情吧。這是一個多可愛的孩子啊!至于她為什麼自認為能使阿廖沙幸福,我倒沒問她。
「您一定很喜歡音樂吧?」她問道,已經多少平靜了些,但是因為剛哭過,神態若有所思。
①原文是法文。
「喜歡,」我略帶詫異地回答道。
「如果有時間,我倒想給您彈彈貝多芬的第三協奏曲。現在,我心裡就在彈它。所有的感情,裡面全有....跟我現在的感覺一樣。我這麼覺得。但是下次再彈吧;現在要說話。」
於是我們就開始商量她怎麼同娜塔莎見面,這事應該怎麼安排。她告訴我,有人在監視她,雖然她的繼母為人很好,也愛她,但是她無論如何不會答應,讓她去跟娜塔利婭·尼古拉耶等娜認識的。因此她只能略施計謀。清早,有時候,她常常坐車到外面去兜風,几乎總是跟伯爵夫人一起。有時候,倘若伯爵夫人不能跟她一起出去,她就讓一個法國女人(她有病)陪她。遇到伯爵夫人頭疼就常常這麼做;因此必須等她頭疼。而在這以前,她可以說服那個法國女人(一位有點類似於充當陪伴女的老太太),因為那個法國女兒心腸很好。由此可見,無論如何沒法預先確定,到底哪天可以去拜訪娜塔莎。
「認識娜塔莎您肯定不會後悔的,」我說,「她也很想瞭解您,哪怕僅僅為了曉得她到底把阿廖沙交給誰了。這事你就否發愁。即使您不操這份閒心,時間也會解決問題的。你不是要到鄉下去嗎?」
「是的,很快,說不定過一個月就走,」她答道,「而且我知道,公爵堅持要去。」
「您認為阿廖沙會跟你們一起去嗎?」
「我也想過這問題!」她說,定睛注視着我。「我看他肯定會去。」
「肯定會去。」
「我的上帝,我不知道這一切會造成什麼結局。聽我說,伊萬·彼得羅維奇。我會給您寫信的,我要常常寫信給您,寫很多很多。我現在(扌票)上您了。您會常常到我們家來嗎?」
「不知道,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這得看情況。說不定我壓根兒不會再來了。」
「為什麼?」
「這取決於許多原因,主要取決於我跟公爵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