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心吊膽地回到福爾摩斯的臥室。我怕當我不在的時候會出什麼事。這一會兒,他好多了。我放了心。他的臉色仍然慘白,但已無神志昏迷的癥狀。他說話的聲音很虛弱,但比往常更顯得清醒。
「唔,見到他了嗎,華生?」
「見到了。他就來。」
「好極了,華生!好極了!你是最好的信差。」
「他想同我一起來。」
「那絶對不行,華生。那顯然是辦不到的。我生什麼病,他問了嗎?」
「我告訴他關於東區中國人的事情。」①
①倫敦東區,勞動人民聚居地。——譯者注
「對!好,華生,你已經盡了好朋友的責任。現在你可以退場了。」
「我得等,我得聽聽他的意見,福爾摩斯。」
「那當然。不過,如果他以為這裡只剩下兩個人,我有充分的理由認為他的意見會更加坦率,更有價值。我的床頭後面剛巧有個地方,華生。」
「我親愛的福爾摩斯!」
「我看沒有別的辦法了,華生。這地方不適于躲人,可也不容易引人生疑。就躲在那兒吧,華生,我看行。「他突然坐起,憔悴的臉上顯得嚴肅而全神貫注。」聽見車輪聲了,快,華生,快呀,老兄,如果你真是我的好朋友。不要動,不管出什麼事,你千萬別動,聽見了嗎?別說話!別動!聽著就行了。」轉眼間,他那突如其來的精力消失了,老練果斷的話音變成神志迷糊的微弱的咕嚕聲。
我趕忙躲藏起來。我聽到上樓的腳步聲,臥室的開門聲和關門聲。後來,我非常驚訝:半天鴉雀無聲,只聽見病人急促的呼吸和喘氣。我能想象,我們的來客是站在病床邊觀察病人。寂靜終於打破了。
「福爾摩斯!「他喊道,“福爾摩斯!」聲音就象叫醒睡着的人那樣迫切。“我說話,你能聽見嗎,福爾摩斯?」傳來沙沙的聲音,好象他在搖晃病人的肩膀。
「是司密斯先生嗎?"福爾摩斯小聲問道,“我真不敢想,你會來。」
那個人笑了。
「我可不這樣認為,"他說。“你看,我來了。這叫以德報怨,福爾摩斯——以德報怨啊!」
「你真好——真高尚。我欣賞你的特殊知識。」
我們的來客氣哧笑了一聲。
「你是欣賞。可幸的是,你是倫敦唯一表示欣賞的人。你得的是什麼病,你知道嗎?」
「同樣的病,」福爾摩斯說。
「啊!你認得出癥狀?」
「太清楚了。」
「唔,這我不會感到奇怪的,福爾摩斯。如果是同樣的病,我也不會感到奇怪。如果是同樣的病,你的前途就不妙了。可憐的維克托在得病的第四天就死去了——他可是個身強力壯、生龍活虎的年輕小伙子啊。正如你所說,他竟然在倫敦中心區染上了這種罕見的亞洲病,這當然使人驚奇。對於這種病,我也進行過專門研究。奇怪的巧合啊,福爾摩斯。這件事你注意到了,你真行。不過還得無情地指出,這是有其因果關係的。」
「我知道是你干的。」
「哦,你知道,是嗎?可是你終究無法加以證實。你到處造我的謡言,現在你自己得了病又來求我幫助,你自己又作何感想啊?這到底是玩的什麼把戲——呃?」
我聽見病人急促而吃力的喘息聲。「給我水!」他氣喘喘地說。
「你就要完蛋了,我的朋友。不過,我得跟你把話說完再讓你死。所以我把水給你。拿着,別倒出來!對。你懂得我說的話嗎?」
福爾摩斯呻吟起來。
「儘力幫助我吧。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他低聲說,“我一定把我的話忘掉——我起誓,我一定。只是請你把我的病治好,我就忘掉它。」
「忘掉什麼?」
「哎,忘掉維克托·薩維奇是怎麼死的。事實上剛纔你承認了,是你干的。我一定忘掉它。」
「你忘掉也罷,記住也罷,隨你的便。我是不會在證人席上見到你了。我對你把話說死,我的福爾摩斯,要見到你,也是在另外一個情況很不一樣的席位上啦。就算你知道我侄子是怎麼死的,又能把我怎麼樣。我們現在談的不是他而是你。」
「對,對。」
「來找我的那個傢伙——他的名字我忘了——對我說,你是在東區水手當中染上這病的。」
「我只能作這樣的解釋。」
「你以為你的腦子了不起,對不起,福爾摩斯?你以為你很高明,是不是?這一回,你遇到了比你還要高明的人。你回想一下吧,福爾摩斯,你得這個病不會另有起因嗎?」
「我不能思考了。我的腦子壞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幫助我!」
「是的,我要幫助你。我要幫助你弄明白你現在的處境以及你是怎樣弄到這步田地的。在你死之前,我願意讓你知道。」
「給我點什麼,減輕我的痛苦吧。」
「痛苦嗎?是的,苦力們到快斷起的時候總是要發出幾聲嚎叫。我看你大概是抽筋了吧。」
「是的,是的,抽筋了。」
「嗯,不過你還能聽出我在說什麼。現在聽著!你記不記得,就在你開始出現癥狀的時候,你遇到過什麼不平常的事情沒有?」
「沒有,沒有,完全沒有。」
「再想想。」
「我病得太厲害,想不起來啦。」
「哦,那麼我來幫助你。收到過什麼郵件沒有?」
「郵件?」
「偶然收到一個小盒子?」
「我頭昏——我要死了!」
「聽著,福爾摩斯!「發出一陣響聲,好象是他在搖晃快要死去的病人。我只能躲在那裡一聲不響。」你得聽我說。你一定得聽我說。你記得一個盒子——一個象牙盒子吧?星期三送來的。你把它打開了——還記得不?」
「對,對,我把它打開了。裡面有個很尖的彈簧。是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你上了當。你這個傻瓜,自作自受。誰叫你來惹我呢?如果你不來找我的麻煩,我也不會傷害你。」
「我記得,"福爾摩斯氣喘喘地說,“那個彈簧!它刺出血來啦。這個盒子——就是桌子上這個。」
「就是這個,不錯!放進口袋帶走了事。你最後的一點證據也沒有了。現在你明白真相了,福爾摩斯。你知道了,是我把你害死的,你可以死了。你對維克托·薩維奇的命運瞭如指掌,所以我讓你來分享分享。你已接近死亡,福爾摩斯。我要坐在這裡,眼看著你死去。」
福爾摩斯細微的聲音小得簡直聽不見了。
「說什麼?「司密斯問,「把煤氣燈扭大些?啊,夜色降臨了,是吧?好。我來扭。我可以看你看得更清楚些。」他走過房間,突然燈火通明。」還有什麼事要我替你效勞的嗎,朋友?」
「火柴,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