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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她的手臂伸過來輓住我的手臂,好像她非得這樣做不可。我告訴一個茶房給我們找一間安靜的屋子,他這時正睜大了眼睛看著那輛驛車,真好像在他一輩子中從來沒有見過這東西似的。他聽到我的話後便拿出一條餐巾,好像這是一條神秘線索,不帶上它就不可能上樓似的。他把我們領到樓上一間黑洞洞的屋子裡,裡面有一面沒有框架的鏡子(就這間小黑屋子的大小來看,這面鏡子實在是件多餘的物品)、一個盛着鯷魚汁的佐料瓶和一雙不知是誰穿的木拖鞋。由於我不喜歡這一處,他便領我們到了另一個房間,裡面擺了一張可供三十個人用餐的大餐桌,壁爐裡有一蒲式耳的煤灰,煤灰下面有一頁燒焦了的抄本紙。這個茶房看了一眼這一堆已經熄滅的死灰,搖了搖頭,便來聽我點飯菜,可我只叫他為這位小姐沏茶,他於是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
我一聞這個房間裡的空氣,是一股強烈的馬廄和馬肉湯混合氣味,至今難忘。這便不得已使我想到是否驛站的生意不佳,老闆便把馬宰了用肉煮湯在飲食服務部出售。不過,只要埃斯苔娜在這裡,我就心滿意足,其他一切也就顧不到了。我思忖着,只要和她在一起,我一生便會幸福,其實,我心中非常明白,就在當時,我也一點兒也不幸福。
「你到雷溪夢的什麼地方呢?」我問埃斯苔娜。
「我到雷溪夢,」她答道,「和一位夫人住在那裡,過一種豪華的生活。她有能力讓我見世面,領我出人上流社會,讓我見識名流,也讓名流見識見識我。」
「我想你也很高興經歷環境的變化,博得更多人的崇拜吧?」
「對了,我想是這樣的。」
她那麼極其隨便地回答,我便又問道:「你看你談自己的事就好像談別人的事一樣。」
「你從什麼地方知道我是怎麼樣講別人的?得啦,別這麼說,」埃斯苔娜得意地笑着說道,「你不要期望我來接受你的教訓。我有我自己的談話方式。我倒要問問你,你和鄱凱特先生相處得怎樣?」
「我生活在那裡很愉快,至少」我感到我又失去了一次機會。
「至少?」埃斯苔娜問道。
「不和你在一起,就是愉快,也只是一般性的愉快。」
「你這個傻孩子,」埃斯苔娜非常沉靜地說道,「你怎麼談這種無意義的話?我們談談你的朋友馬休先生吧,我想他一定比他家其餘的人都好吧?」
「他確實比其餘人更好,不和別人為仇」
「還要加上他也不和自己作對,」埃斯苔娜打斷我的話頭說,「我最恨專門和自己作對的人。不過,我聽說他倒是真的不貪圖私利,妒忌。怨恨這一類的惡性他是沒有的。」
「我也這樣看,一點不假。」
「你就不能說他家其餘的人也像他那樣一點不假了,」埃斯苔娜說著,對我點點頭,臉上現出嚴肅的神情,又帶些嘲笑的意味,「他們總是圍在郝維仙小姐左右,纏着不放,一方面巧妙巴結,一方面打你的小報告,把你講得一無是處。他們監視你,造你的謡,寫信說你的壞話,甚至于寫匿名信,說他們一輩子被你坑害了,他們也要一輩子恨你,而你一點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樣地恨你。」
「我希望,他們不至于傷害我吧?」
埃斯苔娜沒有答覆,反而笑了起來。我想這可有些叫人納悶,便帶著非常迷惑不解的神情看著她。她這笑不是沒精打采的,而是充滿了快意。一直等她笑完了,我才有些羞怯地對她說道:
「他們要是真對我有所傷害,我想你不至于幸災樂禍吧?」
「我不會的,你可以放心好了,」埃斯苔娜說道,「你該相信我笑是因為他們傷害不了你。哦,那些圍住郝維仙小姐糾纏不放的人,結果害人反害己,自己倒霉!」說著她又大笑起來。雖然她告訴了我笑的原因,我還是感到納悶。我相信她的笑是出自內心的真情,可是又覺得她的笑過了分。我思索着,是不是其中還有別的我尚未知曉的原因。她看出了我心中的疑竇,於是便解答式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