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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說道:「赫伯特,我問你我今天該算個什麼樣的人時,其實是想到了自己的看法。你說我很幸運,我知道,我的平步青雲不是靠自己的能力,而是靠幸運之神的力量。這的確是幸運的。不過,只要我一想起埃斯苔娜」
「你知道你不會不想她的!」赫伯特雙眼盯住爐火,打斷了我的話頭;我想他所說的話是善意的,是對我的同情。
「只要我一想起埃斯苔娜,親愛的赫伯特,我好像就失去了自主性,對一切感到迷惘,任何機會都把握不住。我又能告訴你什麼呢?正如你所說,我們撇開隱私不談,我認為我的遠大前程全取決於一個人,可不知道此人是誰,而且此人能否永遠對我如此呢?從好的方面來說,這前程也是不能確定的,讓人無法安心,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我說了這些,心中的疑慮總算吐盡、雖然我早就有或多或少的疑慮積壓在心頭,不過昨天我才感到這疑慮壓得萬分沉重。
「聽我說,漢德爾,」赫伯特仍然興高采烈地答道,「在我看來,這不過是情感方面的失意而已,我們因此都會拿着放大鏡對別人盡情挑剔。同樣,在我看來,我們集中于審視挑剔的方面,恰巧忽視一個重大的優點。你不是曾對我說過,你的監護人賈格斯先生一開始就告訴過你,你能得到的不僅僅是遺產,是嗎?即使他還沒有告訴過你,不過,這件事是關係重大的。我看,你也會知道,在倫敦那麼多人當中,賈格斯先生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果他沒有可靠的把握,會和你建立如此的關係嗎?」
我說我無法否認這是一個很有力的理由。不過,我的口氣似乎只是因為既成事實,也就不容反對而已(人們通常都是這樣),倒好像想要否定它才是。
「依我看這理由不僅僅是有力,」赫伯特說道,「你根本想不出比這更為有力的看法;至于別的問題,你只有等待你的監護人在適當的時候給你講清楚,他也只有等待他的客戶在適當時候給予他指示。從年齡說,你即將二十一歲了,那時你會更弄清些眉目。總而言之,你會慢慢地瞭解,最後,終究會真相大白的。」
「你真是樂觀主義的天性!」我非常欽佩他這種爽快樂觀的處事方法。
赫伯特說道:「我有的就是樂觀天性,除掉樂觀天性我一無所有。我必須向你說明,我剛纔所說的這些話並不是我自己的,而是我父親的話。他談到你的事情時,我只聽到他最後一句話:『這件事辦得非常穩妥,要麼賈格斯先生是不會插手介人的。』現在,且不論我父親和我自己。你既把誠心給我,我也該報你以誠心,但良藥苦口,忠言必定逆耳,這會兒我打算讓你對我討厭至極、怨恨不已。」
「我看你不會成功的。」我說道。
「噢,我會的,一定成功!」他答道,「一、二、三,我開始說了。漢德爾,我的好朋友,」他說話的語氣十分輕鬆,可態度是非常認真的。「從我們把腳放在爐格上開始談話起,我就一直思忖着,埃斯苔娜這件事,只要你的監護人沒有和你提起過,她肯定不是你接受遺產的一個附加條件。從你和我的談話中,我知道賈格斯先生,無論直接或間接,都沒有提到過這件事,是不是?舉例來說吧,他從來沒有向你暗示過說你的恩主對你的婚姻大事自有看法,對嗎?」
「沒有暗示過。」
「那好,漢德爾,我可對天發誓,我絶不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既然你與她一無牽連,難道就不能趁早和她罷手麼?我這樣說,肯定是不中聽的。」
我把面孔轉向一邊,一陣難過,就好像一陣從大海吹來的風,飄過沼澤地,直向我的心窩撲來。當年的那個早晨,我離開鐵匠鋪,在慢慢消去的霧氣中,把手放在村莊的指路牌上,突然一種相同的難以抑制的情感也曾使我傷心痛苦。我們相對無言了一會兒。
「問題明擺着是這樣,不過,親愛的漢德爾,」赫伯特好像沒有感到當時的沉默,繼續說下去,「你還是個孩子,在你的心胸中所蘊藏的本性和環境結合在一起,便形成了強烈的、根深蒂固的羅曼蒂克幻想,這就是問題的嚴重所在。你不妨想一下,埃斯苔娜是如何教養的,想一下郝維仙小姐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以及她目前的處境。當然我這席話是討人嫌的,你會把我恨之入骨的,但我以為,你這樣下去將走向自毀之路。」
「赫伯特,我心中明白,」我的面孔依然沒對著他,說道,「可就是沒有辦法。」
「你真的不能和她罷手?」
「我不可能和她罷手。」
「漢德爾,你難道不能試一下?」
「不能試,不可能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