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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天大的傻瓜,」另一位犯人憤憤地說,「要是換成我,老子就要像個人一樣花個痛快,去吃喝一頓。他一定是個生手。你不是說他對你一無所知嗎?」
「他不認識我,我們是兩幫子,關在兩條船上。後來他因為越獄,抓住後被判為無期徒刑。」
「說真的,你在這一帶鄉下幹活只那麼一次,是嗎?」
「就只一次。」
「你對這兒有什麼看法?」
「這是個最惡劣的地方,泥濘、大霧、沼澤、苦役;苦役、大霧、沼澤。泥濘。」
他們兩人都用最刻毒的語言咒罵這個地方,最後罵得沒有詞了,才慢慢地停了下來。
我偷聽了他們的這一段對話之後,真想立刻下車,離開這裡,躲到公路上一處僻靜黑暗的地方。幸虧這個犯人沒有對我產生懷疑,沒有認出我來。確實,我本人也長大了,完全變了樣,穿的衣服不同了,所處的地位也不同了,如果不遇到特殊情況,沒有神鬼的幫助,任他怎樣也不會把我認出來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天下事無奇不有,這次既然能偶然巧合同乘一輛馬車,就完全可能有另外的巧合,說不定在什麼時候,哪裡冒出一個人直呼我的名字,他們一聽就會認出我。正是出於這一擔心,我決定馬車一進鎮子就下車,及早離開他們遠遠的。我的這一設想實施得相當成功,小手提箱就放在車廂裡我的腳旁,不用費勁就可把箱子拉出來。當車子停在鎮口第一處石級上的第一盞路燈旁時,我先把手提箱放下車,隨即自己也跳下了車。至于這兩個罪犯,他們還得隨馬車而去,我知道他們要被押送到那條河邊。在我的腦海中,彷彿出現了一條由犯人劃的船,正在一處被泥濺得又臟又滑的小碼頭邊等着;耳朵中彷彿又聽到了像罵狗似的粗魯聲音:「你們快劃!」眼睛彷彿又看到了在那一片黑色的水面上停着一艘罪孽深重的挪亞方舟。
我根本說不出自己究竟怕什麼,因為我的擔心是說不清的,是模糊的,只是有一種莫大的恐懼壓在心頭。一路向着旅館走去的時候,我感到有一種恐懼,這種恐懼不是僅僅怕被認出來而感到痛苦和難受,而且也就是這種恐懼使我瑟瑟發抖。現在想起來,那時的恐懼是說不出緣由的,莫名其妙的,只不過是童年時代的恐懼暫時復甦而已。
藍野豬飯店的咖啡廳中空無一人,直到我叫了飯菜,坐下來開始用膳時,茶房才認出了我。他連忙向我道歉,說一時沒有想起來,並且問我,是不是要派人去給彭波契克先生送個信?”
「用不着,」我說道,「確實用不着。」
這位茶房就是上次我和喬定師徒合同在這裡吃飯時,跑上來轉達樓下客商提出嚴重抗議的茶房。他聽了我的口答,顯得很驚奇,抓緊機會遞過一張骯髒的舊報紙,我拿起來讀到下面一段文章:
“不久前,本鎮附近的一家鐵匠鋪中,有一位青年鐵匠傳
奇般地飛黃騰達了。想來讀者對此一定頗感興趣(但願本鎮
的作家、本專欄的詩人托比,能夠運用他的詩才,對此作一佳
文,雖然他目前尚未名揚天下)。這位青年的早期恩主、同伴
和朋友,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人,他從事糧食和種子生意,
公司寬敞方便,設備齊全,在大街的百里之內,久負盛名。這
位恩主簡直和《奧德賽》中泰勒馬庫斯的老師一樣,我們聽之
不能無動于衷。他為別人奠定下了幸福的基礎,我們都該引
以為驕傲。我鎮是否有善於深思的聖賢或者能明察事理的佳
麗想探求一下究競是誰得到如此幸運?我們只要一提大畫家
昆丁·莫賽斯曾經是安特衛普的鐵匠,就一語道破天機,無須
窮究。”
從大量的經驗事實我可以斷定,在我飛黃騰達的日子裡,即使我去到北極,不論遇到的是遊牧的愛斯基摩人,或是文明人,都會對我說,我早年的恩公、我幸運的奠基人不是別人,乃是彭波契克。
第二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我便起身,然後走到外邊。由於天時過早,還不能到郝維仙小姐家去,所以我便在街上閒逛,向郝維仙小姐住的那個方向走去。那不是到喬那裡的方向,我可以明天到喬那裡去。我一路想著我的女恩主,幻想著她為我安排的一切錦繡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