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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結實健壯的漢子,面色非常黑,生了一個大得出奇的頭,還配了一雙大得出奇的手。他用那只大手抓住我的下巴,把我的面孔仰起來,藉著燭光對我仔細端詳。他的頭頂已經禿了,表現出未老先衰的樣子,大黑眉像小灌木叢,根根豎直,一根也不願意倒伏。他的兩顆眼珠深深地陷進去,充滿懷疑的神色,一看就令人不愉快。他身上掛着一串大錶鏈,滿臉都是鬍子茬。要是他留起來,一定是個大鬍子。我和他毫無關係,根本也想不到他將來會和我有什麼關係,但既然今日相遇,我也就趁着這機會對他觀察了一番。
「嘿,你是這一帶的孩子嗎?」他問道。
「是的,先生。」我答道。
「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先生,是郝維仙小姐叫我來的。」我向他表明。
「好吧!行為要端正些。我對待孩子可有經驗呢,你們都是一群壞傢伙。要留神些!」他說著,咬着他那只粗大的食指,對我皺了皺眉。「行為要端正些!」
說畢,他便放開了我,逕自下樓去了。我十分高興他放了我,因為他的手上有一股香皂的氣味。我懷疑他可能是位醫生,可又一想,不會的,他不可能是醫生,因為醫生一般是文縐縐的,說話會帶有勸導性。現在我已經沒有時間多考慮這類問題,因為我很快就進入了郝維仙小姐的房間。郝維仙小姐本人和房間裡的一切陳設都和我上一次離開這裡時一模一樣。埃斯苔娜在房門口丟下我走了。我站在那裡等着,一直等到郝維仙小姐從她的梳妝台那裡一抬眼看到了我。
「是你嗎?」她說著,毫無吃驚的感覺,也不感到奇怪。「這些日子又消逝了,你說是嗎?」
「是的,夫人。今天是」
「住口,住口,住口!」她顯得焦躁不安,揮動着她的指頭。「我不想知道。你說你今天準備玩了嗎?」
我很慌亂,不得不說:「我想我還是不行,小姐。」
「不再玩玩牌嗎?」她用鋭利的眼光看著我,以命令的口吻說道。
「玩牌,小姐,只要你要我玩牌,我就玩牌。」
「孩子,這屋子太陳舊了,又太陰森,」郝維仙小姐不耐煩地說道,「你又不願意玩。你願意做事嗎?」
一聽到這個問題,我心頭就比回答剛纔那個問題時寬慰得多,於是便立刻回答她我是十分願意做事的。
「那你就到對面房間去,」她說著,用她那枯幹的手指着我身後的門,「等在那裡,我馬上就來。」
我走過樓梯平台,進了她要我去的那一個房間。這房間和都維仙小姐住的那間一樣,陽光全被隔在了外面,屋裡散髮出一陣令人氣悶壓抑的混濁空氣的味道。潮濕的舊式火爐中剛剛生了一爐火。與其說是生着火,不如說人很快就要熄滅了。火爐中散髮出令人討厭的煙氣,迷漫在整個房間中,似乎比外面的涼氣更要寒冷,冷得和我們那裡沼澤地上的霧氣差不多。在高高的燭台上燃點着幾支發出寒光的蠟燭,昏暗地照射着房中的一切。如果要表達得更清楚一些,這幾支發出寒氣的蠟燭把房間裡寂靜的黑暗都給擾亂了。整間屋子顯得很寬敞。我認為從前這屋裡一定是富麗堂皇的,可如今屋內的每一件東西上都覆蓋着一層塵土,或者佈滿了黴菌,都在腐爛着。屋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張長桌,上麵舖着桌布,彷彿一場宴會已經準備就緒,可忽然整座宅邸和所有鐘錶都停在了時間的一點上。桌布的中央仍然擺着果碟和花瓶一類的裝飾品,現在都結滿了蜘蛛網,連形狀也難以辨別清楚了。我注視着那已變黃的桌布,覺得它長出了像黑蕈苗一類的東西。我看到生着花斑長腿的蜘蛛,滿身長着疙瘩,奔進奔出它們的家園,彷彿這個蜘蛛王國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偉大事件。
我還聽到老鼠在嵌板後面傳來咔噠咔噠的聲音,彷彿蜘蛛王國的大事也引起了它們的興趣。唯獨黑甲蟲對這些騷動毫不在意,拖着沉思而老態龍鍾的腳步在火爐四邊摸索着,彷彿它們因為眼睛近視,耳朵又聽不見,所以只顧自己,和其他的鄰居們互不來往。
我遠遠地觀察着這些小爬蟲的活動。它們吸引着我,我都看獃了。忽然,郝維仙小姐的一隻手放在了我的肩頭上,另一隻手裡握著一根丁字形的手杖,用它支撐着身體。她的模樣看上去活像這所屋子中的女巫。
她用手杖指着這長桌子說道:「等我死了以後,這上面就是停放我屍體的地方。大家都會到這裡來看我最後一眼。」
聽了她的話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擔憂,生怕她就會躺到桌上去,並且立刻死在上面,變成上次我在集市上所見到的那個可怕的蠟像,所以在她放在我肩胛上的手下面,我嚇得縮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