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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個可憐的姑娘為她的傢具找到了一個買主,她到巴黎接洽去了。這件事她不想讓我事前知道,因為她知道,儘管這次拍賣對於我們今後的幸福十分必要,而且我也同意了,但這對我來說總是很難堪的。她怕在向我談這件事時會傷了我的自尊心,損害我的感情。她寧願等一切都辦妥了再跟我見面。顯而易見,普律當絲就是為了這件事在等她,而且在我面前泄漏了真相。瑪格麗特今天大概還不能辦完這次交易,她睡在普律當絲家裡,也許她一會兒就要回來了,因為她應該想到我在擔憂,肯定不會把我就這樣丟在這裡的。
但是她為什麼要流淚呢?無疑是不管她怎樣愛我,這個可憐的姑娘要放棄這種奢侈生活,到底還是捨不得的。她已經過慣了這種生活,並且覺得很幸福,別人也很羡慕她。
我非常體諒瑪格麗特這種留戀不捨的心情。我焦急地等着她回來,我要好好地吻吻她,並對她說,我已經猜到了她神秘地出走的原因。
然而,夜深了,瑪格麗特仍舊沒有回來。
我越來越感到焦慮不安,心裡緊張得很。她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她是不是受傷了,病了,死了!也許我馬上就要看見一個信差來通知我什麼噩耗,也許一直到天亮,我仍將陷在這同樣的疑惑和憂慮之中。
瑪格麗特的出走使我驚慌失措,我提心吊膽地等着她,她是否會欺騙我呢?這種想法我一直沒再有過。一定是有一種她作不了主的原因把她拖住了,使她不能到我這裡來。我越是想,越是相信這個原因只能是某種災禍。啊,人類的虛榮心呵!你的表現形式真是多種多樣啊。
一點鐘剛剛敲過,我心裡想我再等她一個小時,倘使到了兩點鐘瑪格麗特還不回來,我就動身到巴黎去。
在等待的時候,我找了一本書看,因為我不敢多想。
《瑪儂·萊斯科》翻開在桌子上,我覺得書頁上有好些地方似乎被淚水沾濕了。在翻看了一會以後,我把書又合上了。
由於我疑慮重重,書上的字母對我來說似乎毫無意義。
時間慢慢在流逝,天空佈滿了烏雲,一陣秋雨抽打着玻璃窗,有時空蕩蕩的床鋪看上去猶如一座墳墓,我害怕起來了。
我打開門,側耳靜聽,除了樹林裡簌簌的風聲以外什麼也聽不見。路上車輛絶跡,教堂的鐘淒涼地在敲半點鐘。
我倒反而怕有人來了,我覺得在這種時刻,在這種陰沉的天氣,要有什麼事情來找我的話,也決不會是好事。
兩點鐘敲過了,我稍等了一會兒,唯有那牆上時鐘的單調的滴答聲打破寂靜的氣氛。
最後我離開了這個房間,由於內心的孤獨和不安,在我看來這個房間裡連最小的物件也都蒙上了一層愁雲。
在隔壁房間裡我看到納尼娜撲在她的活計上面睡着了。聽到門響的聲音,她驚醒了,問我是不是她的女主人回來了。
「不是的,不過如果她回來,您就對她說我實在放心不下,到巴黎去了。」
「現在去嗎?」
「是的。」
「可怎麼去呢,車子也叫不到了。」
「我走着去。」
「可是天下着雨哪!」
「那有什麼關係?」
「太太要回來的,再說即使她不回來,等天亮以後再去看她是讓什麼事拖住了也不遲啊。您這樣在路上走會被人謀害的。」
「沒有危險的,我親愛的納尼娜,明天見。」
這位忠厚的姑娘把我的大衣找來,披在我肩上,勸我去叫醒阿爾努大娘,向她打聽能不能找到一輛車子;但是我不讓她去叫她,深信這是白費力氣,而且這樣一折騰所費的時間比我趕一半路的時間還要長。
再說我正需要新鮮的空氣和肉體上的疲勞。這種肉體上的勞累可以緩和一下我現在的過度緊張的心情。
我拿了昂坦街上那所房子的鑰匙,納尼娜一直陪我到鐵柵欄門口,我向她告別後就走了。
起初我是在跑步,因為地上剛被雨淋濕,泥濘難行,我覺得分外疲勞。這樣跑了半個小時後,我渾身都濕透了,我不得不停了下來。我歇了一會兒又繼續趕路,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每時每刻都怕撞到路旁的樹上去,這些樹突然之間呈現在我眼前,活像一些向我直奔而來的高大的魔鬼。
我碰到一二輛貨車,很快我就把它們甩到後面去了。
一輛四輪馬車向布吉瓦爾方向疾馳而來,在它經過我面前的時候,我心頭突然出現一個希望:瑪格麗特就在這輛馬車上。
我停下來叫道:「瑪格麗特!瑪格麗特!」
但是沒有人回答我,馬車繼續趕它的路,我望着它漸漸遠去,我又接着往前走。
我走了兩個小時,到了星形廣場①的柵欄門。
①星形廣場:凱旋門四周的廣場。
看到巴黎我又有了力量,我沿著那條走過無數次的長長的坡道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