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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浪漫派的領袖,雨果的浪漫手法在《九三年》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現。雨果的一個重要的浪漫手法是將無生命或非人的事物,描繪得如同有生命的物體一樣神奇、動人心魄、令人驚嘆。小說開篇對戰艦上大炮的描寫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在這艘名為巨劍號的軍艦上,一尊二十四斤重彈的大炮從炮座上滑脫了,它變成了一頭怪物,它在艦上滾來滾去,旋轉,衝撞,擊破,殺害,殲滅,又像握城錘在任性地撞擊城牆:「這是物質獲得了自由,也可以說這是永恆的奴隷找到了復仇的機會;一切彷彿是隱藏在我們所謂無生命的物體裡的那種惡性突然爆發了出來;它那樣子像是發了脾氣,正在進行一種古怪的神秘的報復;再也沒有比這種無生物的憤怒更無情的了。這個瘋狂的龐然大物有豹子的敏捷,大象的重量,老鼠的靈巧,斧子的堅硬,波浪的突然,閃電的迅速,墳墓的痴聾。它重一萬磅,卻像小孩的皮球似的彈跳起來。……暴風可以停止,颱風會吹過去,斷掉的桅可以換一根,一個漏洞可以堵上,火災可以撲滅;可是對這只龐大的青銅獸怎麼辦呢?」這門大炮完全解除了軍艦的戰鬥力。雨果豐富的想像力將這個場面描繪得令人歎為觀止。就是在這樣一個悲壯的場面中,朗特納克出現了,顯出他的嚴厲、冷峻和剛毅。這個陰慘慘的、色彩神秘的開場給小說定下了悲劇的調子。雨果就以這樣的筆法,營造出殘酷的、命運捉摸不定的氣氛,具有濃郁的浪漫色彩。雨果認為這種浪漫手法同樣能達到真實,他在小說中說:‘流史有真實性,傳奇也有真實性。傳奇的真實和歷史的真實在性質上是不同的。傳奇的真實是在虛構中去反映現實。”浪漫手法與寫實手法是殊途同歸。
眾所周知,雨果是運用對照手法的大師。他在《克倫威爾·序》中曾經指出:「醜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着優美,五怪藏在崇高背後,美與惡共存,光明與黑暗相伴。」這條準則始終指導着雨果的創作。《九三年》同樣運用對照手法,不過,這部小說不像《巴黎聖母院》那樣運用人物形體的對照或形體與、心靈的對照。小說三個主要人物的對照表現在思想上:朗特納克性格殘酷無情,頑固不化,具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堅定,也具有成為領袖的威嚴和果敢。他心中並無一絲人道感情,只是在最後才人性復現。西穆爾丹同樣堅定不移,朗特納克堅信保王主義,他則堅信共和主義,特別是堅信恐怖政治。他反對實施仁慈,不相信人道主義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原則。應該說,他比朗特納克的心腸更硬,對維護自己的信念更加一絲不苟。這兩個人物都受到雨果的批判。戈萬既有實行革命的堅定性,又有面對複雜現實的靈活性。他是雨果心目中人道主義的化身:他為了人道主義而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這三個人物思想上的對照與矛盾,有力地推動了情節的發展。
雨果的小說技巧在《九三年》中達到了更成熟的地步。小說情節的進展異常緊湊,看不到多少閒筆和題外話,不像《巴黎聖母院》和《悲慘世界》那樣,常常出現大段的議論或枝蔓的情節。作者的議論融合到人物的思想中,成為塑造人物不可或缺的部分,這是更高明的手法。從結構上說,小說環環相扣,一步步推向高潮。高潮以三個小孩的遭遇為核心,以三個主要人物的思想交鋒為衝突,寫得緊張而動人心弦。這部小說雖然篇幅不大,卻堪與卷帙浩繁的歷史小說相媲美,成為不可多得的上乘之作。
鄭克魯
卷一 在海上 第一章 索德雷樹林
第1節
一七九三年五月的最後幾天,一支軍隊來到位於阿斯蒂耶的那座令人生畏的索德雷樹林。他們是在桑泰爾率領下由巴黎來到布列塔尼地區的幾個營中的一個,在殘酷的戰爭中傷亡慘重,現在剩下不到三百人。經過阿爾戈恩、雅馬普、瓦爾米戰役以後,巴黎志願軍的第一營由原有的六百人減至二十七人,第二營只剩下三十三人,第三營只剩下五十七人。這是驚心動魄的戰鬥時期。
從巴黎派來旺代地區的軍隊共九百一十二人。每個營配備有三門大炮。人員是緊急招募的。四月二十五日,在戈耶任司法部長,布肖特任陸軍部長的情況下,忠告區①提議向旺代地區派志願軍。公社②委員呂班提出報告,五月一日,桑泰爾就準備就緒;派出一萬兩千人,三十門野戰炮以及一個炮兵營。這支迅速組成的軍隊在士兵與下級軍官的比例上作了改變,人員配備比較合理,因此至今仍被視作典範。在今天,正規部隊的組建也是按照這種模式進行的。
四月二十八日,巴黎公社對桑泰爾的志願軍下了這道命令:“決不寬恕,毫不留情。到了五月底,從巴黎來的一萬兩千人中,已死亡八千人。
走進索德雷樹林的這一營人十分警惕地觀察前後左右,慢慢搜索。克萊貝將軍說過:「士兵後背也長眼睛。」他們已經走了很久。現在大概幾點鐘了?是上午還是下午?難以判斷,因為在這些盤根錯節的荊棘叢裡,永遠是黃昏,從來就是陰暗的。
索德雷樹林是個悲慘的地方。一七九二年十一月,內戰就是在這片樹叢中開始它的罪惡的。凶殘的瘸子穆斯克東正是從這致命的叢林中出來的。林中發生過大量的謀殺,更令人毛骨驚然。沒有比這更可
①法國大革命時,巴黎分為四十八個行政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