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老實說,艾菲,你知道---你是我的老朋友,而我不喜歡你在我家裡,卻是做一個---呃,做一個工讀的女孩。」
「不,我想我現在是僕人了。我過去為你母親工作的時候,是個僱來的女孩,然而如今我是個僕人了。我不覺得你怎麼稱呼我會有任何差別,只要我做的工作依舊。」
「你懂我的意思的,對吧?任何時候你到我家裡來,我希望你是以老友的身分來---一位訪客,不是僕人。」
「艾德?華萊士,別傻了。我會像為任何人工作一樣為你勤快工作,而且快得多。」
「我知道,但是我不願意看到我太太對我的老朋友發號施令,像你這樣的老朋友。你懂吧?對吧?」
「我不知道。如果你說一聲,我就辭職。」
「別這樣!別這樣!我會給你那張票,明天你就可以到布來納去了。答應我,現在。」
「我會去的,而且非常愉快,如果你的意思就是這樣的話。」
「如果你回來的話,我可以弄到成打的工作機會給你。」
第二天傍晚,艾菲坐馬車走了,雖然她反對這樣的排場 。
「艾德?華萊士,」她在走廊停了下來,「我到布來納講這件事,他們一定不會相信的。」
「替我問候他們,並且告訴他們,我大概仍是老樣子。」
「我會的,再見。」
「再見。」
華萊士太太站在窗口,瞧著艾菲坐上馬車。
「謝天謝地。」她說。
「是啊!」華萊士先生說,對他而言,這整段插曲有如可口的飲料,「我邀請她回來時,到這兒走走。」
「走走?這兒?」
「沒錯。我告訴她,你任何時候見到她,都會很高興的。」
「天哪!你真的邀請了她?」
「當然啦!而且我料定她會來的。」
「我該怎麼辦呢?」
「我想你可以應付得來的,即使你不曾在布來納住過。」
於是有了轉機,華萊士太太在她先生那兒找回了顏面,說她會試試看。
老鬼【美國】 賽珍珠
賽珍珠(PearlS.Buck,
1892~?),美國女作家,曾在中國生活、工作過很長時間,作品中以中國為題材者甚多。
1938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王老奶奶當然曉得外面在打仗。村子裡人人早就曉得在打仗,是東洋人殺中國人。可是那仍然像謡傳,不像真事,因為到現在為止,王家村還沒有死過一個人。王老奶奶住在一坦平陽的黃河邊叫三里王的王家村。三十幾戶人家都姓王,人們從來沒有見過東洋人的影子。所以一談起跟日本人打仗,總是這樣半信半疑。
是那年初夏傍晚的時候。王老奶奶用過晚飯,像每天必做的功課一樣,帶頭沿堤階爬上了大河堤,為了看看水勢到底升了有多高。她害怕黃河出亂子,比怕日本人更甚。她知道黃河會出什麼亂子。於是同村的人,一個個也跟她爬上了河堤。現在大夥兒站在堤岸上朝底下眺望那毒惡的一大溜黃水,像無數條蜷曲的蟒蛇,不停地舐吮着高高的河堤。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早,水勢已經這麼高。」王老奶奶說她坐在她孫子---小豬給她帶上來的竹凳子上,朝底下吐了一記口水。
「這一條老鬼河,比東洋人更會害人,」小豬冒失地發出評論。
「傻小子!」王老奶奶立刻警告說:"不要亂講,河神會聽見的。
談點別的吧。"
於是他們接下去談論日本人......。譬如說,老奶奶遠房侄子,那個饅頭店王老闆,就發出疑問,要是碰了面,他們怎麼鑒別對方是東洋人?
這一點王老奶奶肯定地告訴族人,「你會認出他們來的。我從前就見到過一個洋人。他的個子比我家屋檐還要高,頭髮是泥巴顏色,眼珠子像鯉魚眼睛。凡見到長相不像我們的,就是東洋人。」
人們注意聽她講話,她是村子裡年紀最大的,無論她講什麼話,說了算數。
可是小豬開腔唱起了反調:「奶奶,可是咱們見不到他們。他們高高地躲在飛機裡頭。」
王老奶奶沒有立刻答腔。這要在從前,她會說:「我才不信什麼飛機哩,除非讓我親眼看見一架。」可是就有這麼多本來她不信的東西,都變成真的了。譬如說,太后老佛爺她相信不會死的,終於死掉了。又比如,她不清楚究竟怎麼回事的民國,她是不信的,可是她雖然不清楚,人們都說民國已經過了很多年了。因此她此時只坐在竹凳子上朝河堤發獃,村子的人老老少少都圍坐在她身旁。
天氣很涼爽宜人,她覺得只要河水不衝破河堤出亂子,什麼事也不必煩心。
「我才不擔心東洋人哩,」她老實告訴村裡人。
大家哄然而笑,沒有人開腔。有人替她點着了旱煙桿---原來是她心愛的小豬媳婦兒,她就抽起旱煙袋來。
「小豬,唱一段吧!」有人提議說。
於是小豬以抖顫的高音唱出一隻老調子,王老奶奶聽得出神,暫時忘掉了東洋人。黃昏很美,天空晴朗、無風,使得渾濁的水面也映出堤上楊柳低垂的倩影。大地一片靜謐。王家村三十多戶家屋七零八落分散在下面,有誰會來攪亂這一片寧靜呢。話說回來,東洋人終歸是人。
「我不信那些飛機。」小豬剛唱完一段,她和顏悅色告訴他。可是,他沒有回奶奶的話,又接着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