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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他是個危險分子,那也同昨天那個女犯人一樣,」聶赫留朵夫聽著庭上人們的話,想。“他們是危險的,難道我們就不危險嗎?……我是個放蕩好色的人,是個騙子手,可是知道我底細的人不僅不鄙視我,還很尊敬我。難道我們就不危險嗎?就算這個小伙子是整個法庭上最危險的人物,現在他落網了,應該拿他怎麼辦呢?
“這個小伙子分明不是什麼壞蛋,而是一個極其普通的人。這一點大家都很清楚。他所以落到如此地步,無非因為他處在會產生這種人的環境裡。因此,事情很清楚,要小伙子不至于變成這種人,必須努力消滅產生這種不幸的人的環境。
“可我們是怎麼辦的呢?我們抓住這樣一個偶然落到我們手裡的小伙子,明明知道還有成千上萬這樣的人逍遙在社會上,卻把他關進監牢,使他終日無所事事,或者做些有害的無聊勞動,結交一批象他一樣在生活上軟弱無能因而迷途的人,然後由國庫出錢把他夾在一批腐化墮落分子中間,從莫斯科省一直流放到伊爾庫次克省。
“我們不但沒有採取任何措施,來消除產生這種人的環境,還一味鼓勵產生這種人的機構,也就是工廠、工場、作坊、小飯館、酒店、妓院。我們不僅不取消這類機構,還認為它們是必不可少的,對它們進行鼓勵和調節。
「我們用這種方式培養出來的人不止一個,而是千百萬個。然後我們逮捕了一個,就自以為辦了一件大事,保障了自己的安全,再也不用做什麼事了,我們就把他從莫斯科省遣送到伊爾庫次克省,」聶赫留朵夫坐在上校旁邊,聽著辯護人、檢察官和庭長的不同音調,看著他們自以為是的姿態,情緒激動地思索着。「嘿,演這樣的戲得耗費多少精力呀,」聶赫留朵夫環顧着這個大法庭,望望那些畫像、燈盞、圈椅、軍服以及厚牆和窗子,繼續想。他想到這座宏偉的建築物,還有那更加宏偉的整個機構,以及由全體官僚、文書、看守、差役等組成的龐大的隊伍。這種隊伍不僅這裡有,而且俄國各地都有,他們領取薪金,就是為了表演這種無聊的閙劇。「要是我們用這種精力的百分之一來幫助那些被拋棄的人,那將會出現怎樣的局面呢?可現在我們只把他們看作可以為我們的安寧和舒適服務的勞動力。其實,當他由於家境貧困從鄉下來到城裡時,只要有一個人憐憫他,周濟他就好了。」聶赫留朵夫望着小伙子受驚的病容,暗自想著,“或者,當他進了城,在廠裡做完十二小時工以後,被年紀大些的夥伴拉到小酒店裡去時,要是有人對他說:『別去,凡尼亞,到那裡去不好,』小伙子也就不會去,不會墮落,不會做什麼壞事了。
“但自從他在城裡過着牛馬般的學徒生活,為了防止生虱子而剃光頭髮,終日替師傅們東奔西跑買東西以來,從來沒有一個人憐憫過他。正好相反,自從他住到城裡以來,從師傅和夥伴嘴裡聽到的,不外乎『誰會喝酒,誰會罵人,誰會打架,誰會放蕩,誰就是好漢』這樣的話。
“後來,有礙健康的繁重勞動、酗酒、放蕩戕害了他的身心,他就變得頭腦愚鈍,舉動輕狂,喪魂落魄,漫無目的地在城裡亂闖,又一時糊塗溜到人家的板棚裡,從那裡拖走了毫無用處的破地毯。而我們這些豐衣足食、生活富裕、受過教育的人,非但不去設法消除促使這個小伙子墮落的原因,還要懲罰他,想以此來糾正這類事情。
「太可怕了!這種情形主要是由於殘酷還是荒謬,誰也說不上來。不過,不論是殘酷還是荒謬,都已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聶赫留朵夫一心思考着這問題,已經不在聽庭上的審問了。這些想法使他自己也感到害怕。他感到奇怪的是,這種情況以前他怎麼沒有發現,別人怎麼也沒有看到。
三十五
聶赫留朵夫等到法庭第一次宣佈審訊暫停,就站起身來,走到過道里,決心再也不回法庭了。不管他們拿他怎麼辦,他反正再不能參與這種既可怕又可憎的蠢事。
聶赫留朵夫打聽到檢察官辦公室在什麼地方,就去找他。差役不肯放他進去,說是檢察官此刻有事。但聶赫留朵夫不理他,逕自走進門去。有一個官吏迎面走來,聶赫留朵夫就請他向檢察官通報,說他是陪審員,有要事見他。公爵的頭銜和講究的衣着幫了聶赫留朵夫的忙。那官吏報告了檢察官,就放聶赫留朵夫進去。檢察官站着接待他,對聶赫留朵夫執意要求見他,顯然不以為然。
「您有什麼事?」檢察官嚴厲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