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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象什麼話?唉,這怎麼行?姑媽她們會聽見的,」她嘴裡這樣說,但整個身子卻彷彿在說:「我整個人都是你的。」
這一點只有聶赫留朵夫懂得。
「喂,你開一開。我求求你,」他語無倫次地說。
她不作聲,接着他聽見一隻手摸索門鈎的響聲。門鈎嗒地一聲拉開了,他鑽進打開的門裡。
他一把抓住她,她只穿著一件又粗又硬的襯衣,露着兩條胳膊。他把她抱起來,走出房門。
「哎呀!您這是幹什麼?」她喃喃地說。
但他不理她,一直把她抱到自己房裡。
「哎呀!別這樣,您放手,」她嘴裡這麼說,身子卻緊緊地偎着他。
等她渾身哆嗦,一言不發,也不答理他的話,默默地從他房裡走出去,他這才來到台階上,站在那裡,竭力思索剛纔發生的事的意義。
房子外面亮了一些。河那邊冰塊的坼裂聲、撞擊聲和呼呼聲更響了。除了這些響聲,如今又增加了潺潺的流水聲。迷霧開始下沉,從霧幕後面浮出一鈎殘月,淒涼地照着黑漆漆、陰森森的地面。
「我這是怎麼啦,是交了好運還是倒了大楣?」他問自己。
「這種事是常有的,人人都是這樣的,」他自己回答,接着就到房間裡睡覺去了。
十八
第二天,申包克衣冠楚楚,興緻勃勃,到聶赫留朵夫姑媽家來找他。申包克憑他的文雅、慇勤、樂觀、慷慨和對聶赫留朵夫的友愛博得了兩位姑媽的歡心。他的慷慨雖然很討姑媽們喜歡,但有點過分,使她們感到疑惑。門口來了幾個瞎眼乞丐,他一給就是一個盧布。他給僕人們發賞錢,一次就發了十五盧布。索菲雅姑媽的小獅子狗修才特卡當着他的面碰破了腳,他就親自替它包紮,毫不猶豫地掏出自己的花邊麻紗手絹(索菲雅姑媽知道,這種手絹至少要十五盧布一打),把它撕成一條條,給修才特卡做繃帶。姑媽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根本不會想到這個申包克其實欠了二十萬盧布的債,而且他自己也知道是永世還不清的,因此多二十五盧布或少二十五盧布對他沒有什麼區別。
申包克只逗留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就同聶赫留朵夫一起走了。他們不能再待下去,因為到了部隊報到的最後期限。
在姑媽家度過的最後一天裡,聶赫留朵夫腦子裡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前一夜的事。他的內心有兩種感情在搏鬥着:一種是獸性愛所引起的熱辣辣的充滿情慾的回憶,這種情慾雖不及預期的那樣醉人,但畢竟達到了目的,得到了一定的滿足;另一種感情是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壞的事,必須加以彌補,但彌補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自己。
聶赫留朵夫身上利己主義惡性發作,他想到的只有他自己。他考慮的是,要是人家知道他對她干的事,會不會責備他,會責備到什麼程度。他根本沒有想到要著作有《真理的探索》、《關於形而上學的對話》等。,她現在的心情怎樣,將來會產生什麼後果。
他以為申包克猜到了他同卡秋莎的關係,這使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
「難怪你忽然對兩位姑媽戀戀不捨,在她們家裡住了一個禮拜。」申包克看到卡秋莎,對聶赫留朵夫說。「我要是處在你的地位,也不肯走了。真迷人!」
聶赫留朵夫還想到,雖然沒有嘗夠同她戀愛的歡樂,就此離開未免有點遺憾,但既然非走不可,那麼索性讓這種無法維持的關係一刀兩斷山東壽光南)薛人。少為獄吏,年過四十始治《春秋公羊,未嘗不是件好事。他還想到,應該送她一些錢,不是為了她,不是因為她可能需要錢,而是因為遇到這樣的事,通常都是這麼做的。既然他玩弄了她,要是不給她一些錢,人家會說他不是個正派人。於是他就給了她一筆錢,那數目,就他的身份和她的地位而言,他認為是相當豐厚的。
臨走那天,他吃過午飯,在門廊裡等她。她一看見他,臉刷地紅起來。她對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女仆屋裡的門開着,想走過去,但他把她攔住了。
「我想跟你告別,」他手裡揉着裝有一百盧布鈔票的信封,說。「這是我……」
她猜到是什麼,皺起眉頭,搖搖頭,把他的手推開。
「不,你拿去,」他喃喃地說,把信封塞在她的懷裡。他象被火燙痛似的,皺起眉頭,哼哼着,跑回自己房裡去。
隨後他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好一陣,一想起剛纔那一幕,他渾身抽搐,甚至跳起來,大聲呻吟,彷彿肉體上感到痛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