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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國十四世紀哲學家布里丹寫有一個寓言,說一匹驢子看到兩捆乾草,外形和質量完全一樣,它猶豫不決,不知道選哪一捆好,結果餓死。
「反正還沒有收到瑪麗雅(首席貴族的妻子)的回信,那事還沒有完全結束,我還不能採取任何行動,」他自言自語。
想到他可以而且不得不推遲作出決定,他感到高興。
「不過,這些事以後再考慮吧,」當他的輕便馬車悄悄地來到法院門口的柏油馬路上時,他這樣想。
「現在我得照例忠實履行我的社會職責,我應該這樣做。再說,這種事多半都挺有意思,」他心裡想著,從看門人旁邊走過,進入法院的門廊。
五
聶赫留朵夫走進法院的時候,走廊裡已很熱閙了。
法警手拿公文,跑來跑去,執行任務,有的快步,有的小跑,兩腳不離地面,鞋底擦着地板,沙沙發響,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民事執行吏、律師和司法官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原告和沒有在押的被告垂頭喪氣地在牆邊踱步,有的坐在那兒等待。
「區法庭在哪裡?」聶赫留朵夫問一個法警。
「您要哪一個法庭?有民事法庭,有高等法庭。」
「我是陪審員。」
「那是刑事法庭。您該早說。從這兒向右走,然後往左拐,第二個門就是。」
聶赫留朵夫照他的話走去。
法警說的那個門口站着兩個人:一個是體格魁偉的商人,模樣和善,顯然剛喝過酒,吃過點心,情緒極好;另一個是猶太籍店員。聶赫留朵夫走到他們跟前,問他們這裡是不是陪審員議事室時,他們正在談論毛皮的價格。
「就是這兒,先生,就是這兒。您跟我們一樣也是陪審員吧?」模樣和善的商人快樂地擠擠眼問。「那好,我們一起來干吧,」他聽到聶赫留朵夫肯定的回答,繼續說,「我是二等商人①巴克拉肖夫,」他伸出一隻又軟又寬又厚的手說,「得辛苦一番了。請教貴姓?」
①帝俄商人同業公會中,商人按資本多少分三等,小商人無權參加。
聶赫留朵夫報了姓名,走進陪審員議事室。
在不大的陪審員議事室裡,有十來個不同行業的人。大家都剛剛到,有的坐著,有的走來走去,互相打量着,作着介紹。有一個退役軍人身穿軍服,其餘的人都穿著禮服或便服,只有一個穿著農民的緊身長袍。
儘管有不少人是放下本職工作來參加陪審的,嘴裡還抱怨這事麻煩,但個個都得意揚揚,自認為是在做一項重大的社會工作。
陪審員有的已相互認識,有的還在揣測對方的身分,但都在交談,談天氣,談早來的春天,談當前要審理的案子。那些還不認識聶赫留朵夫的人,趕緊來同他認識,顯然認為這是一種特殊的榮譽。聶赫留朵夫卻象平素同陌生人應酬一樣,覺得這種情況是很自然的。要是有人問他,為什麼他自認為高人一等,他可答不上來,因為他這輩子並沒有什麼出眾的地方。他講得一口流利的英語、法語和德語,身上的襯衫、衣服、領帶、袖扣都是頭等貨,但這些都不能成為他地位優越的理由。這一層他自己也明白。然而他無疑還是以此自豪,把人家對他的尊敬看作天經地義。要是人家不尊敬他,他就會生氣。在陪審員議事室裡,恰恰有人不尊敬他,使他很不高興。原來在陪審員中有一個聶赫留朵夫認識的人,叫彼得·蓋拉西莫維奇(聶赫留朵夫不知道他姓什麼,很瞧不起他,因此從來沒有和他談過話),在他姐姐家做過家庭教師,大學畢業後當了中學教師。聶赫留朵夫對他的不拘禮節,對他那種旁若無人的縱聲大笑,總之對他那種象聶赫留朵夫姐姐所說的「粗魯無禮」,一向很反感。
「嘿,連您也掉進來了,」彼得·蓋拉西莫維奇迎着聶赫留朵夫哈哈大笑。「您也逃不掉嗎?」
「我根本就不想逃,」聶赫留朵夫嚴厲而冷淡地回答。
「嗯,這可是一種公民的獻身精神哪!不過,您等着吧,他們會搞得您吃不上飯,睡不成覺的。到那時您就會換一種調子了!」彼得·蓋拉西莫維奇笑得更響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