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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昂台爾馬使人感覺到他是一部奇異的供人使用的活機器,專為計算銀錢、研究銀錢、心中處理銀錢而造的有生命的機器,他並已炫耀自己特別幹材,自稱對於任何物件能夠望一眼就估得出精確的價值。所以,旁人看見他隨時隨地都拿着一個物件反覆審查並且高聲說:「這值得多少。」他的妻子和他的內兄被這種奇癖弄得開心,故意用捉弄手段教他上當,拿好些古怪傢具給他瞧,同時央求他估價;並且在他對著他們尋得來的種種類似假造的物件十分受窘的時候,兄妹倆都發痴似地笑起來。在巴黎的街上的店舖門前,共忒朗也往往強迫他去估計整個一座櫥窗的價值,或者一匹拉車的破腳馬的價值,或者一輛搬家大車連同裝在車上的一切傢具的價值。
某一天晚上他妹妹家裡大宴賓客,他在筵席上催促昂台爾馬,要他立即對他說出巴黎的那座埃及古華表約莫能夠值多少錢;後來,等得昂台爾馬對他說了一個數字之後,共忒朗又提出了巴黎的索爾斐裡諾橋和星辰廣場的凱旋門能夠值多少錢的問題。最後他莊重地下着結論:「您將來不妨對於全世界的主要建築物的價值評定,做一種很引人興趣的工作。」
「我也有點兒看不起自己,類似一個種族不明的混血兒。」
「總之,這些無非裝腔作勢。」公爵夫人說。
當他否認是裝腔作勢時,她結束了這場討論,聲稱所有的藝術家都愛把一些牽強附會的事情加在別人身上。
於是談話變得一般化了。什麼都接觸到,平庸而和緩,友好而審慎。而當宴會將近結束時,那位伯爵夫人忽然指着她前面盛滿了的酒杯喊道:
「好吧,我什麼也沒有喝,什麼也沒有,一滴都沒有,請大家將來瞧瞧我會不會變瘦。」
生氣的公爵夫人要勉強她吞下一兩口礦泉水,可是沒有用。於是她叫道:
「唉!這笨蛋!瞧吧,她的女兒會轉過頭去不看她。我求求您,紀葉羅阿,攔住您的妻子別幹這種傻事。」
伯爵正在向繆塞基歐解釋一種美國發明的脫粒系統,沒有聽到。問道:
「什麼傻事?公爵夫人?」
「想要變瘦的傻念頭。」
他向妻子投過一道無所謂的善意目光。
那位伯爵夫人已經輓着她鄰座的胳膊站了起來,那位伯爵將自己的胳膊伸給了公爵夫人。於是大家進了大客廳,深處的小客廳是保留着為白天用的。
這是間很大很明亮的房間。四面牆上是又大又漂亮古式圖案的淡藍色綢壁掛,鑲在白色或者金色邊框裡,在分枝吊燈和其他燈的照明下,呈現出一種柔和活躍的月色的味。在主要牆面中間是貝爾坦畫的伯爵夫人像,彷彿獃在那裡,給房間賦予了生氣。這是在她的家裡,她的年輕女人的微笑給大廳的氣氛裡摻進了她眼光裡的動人神態和她的金髮的輕盈魅力。這几乎成了一種習慣,一種禮節上的慣常做法,就像走進教堂時劃十字那樣,每次人們進來在這前面站住時,就誇畫家作品上的這位模特兒。
繆塞基歐對這件事從不缺席。作為國家任命的行家,他的評議有合法鑒定的價值,他當作這是他的責任,經常信心十足地肯定這張畫的不同一般。他說:
「真的,這是我所知的當代肖像畫裡最美的。它具有不可思議的生命力。」
紀葉羅阿伯爵聽慣了對這幅畫的讚揚,在心裡種下了他有一幅傑作的信念,走過去想再抬高一點價值;接着這一兩分鐘裡,他們就彙集了所有的套話和專門詞彙來闡明這張畫的明顯優點和內涵。
所有的眼睛抬起來對著牆,像是讚賞入迷,而習慣于這種頌揚的奧利維埃·貝爾坦對這些話的關心程度,無過于路上相遇時的問好;這時他在扶正位於畫像前面照明的投射燈,原來僕人安排時不小心過橫了一點。
後來大家就座,伯爵靠近公爵夫人。她對他說:
「我想我的侄子會來看我,並且喝您一杯茶。」
已經有一段時間他們的願望早就碰上了,不待明確說出來,已經通過暗示猜到了。
莫爾特曼公爵夫人的弟弟法朗達侯爵在因為賭錢弄得几乎傾家蕩產之後,又為馬失前蹄而送了命,留下了一個寡婦和一個兒子。這個年輕人現在二十八歲,因為人家常常讓他往來于維也納和倫敦為豪華舞會跳上幾曲華爾茲舞作為壓軸點綴,是歐洲最垂涎女色的浪蕩子之一。雖然他几乎沒有產業,靠了他的地位,他的家世和聲譽以及几乎可算王族的親戚關係,成了巴黎最紅也最遭妬的男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