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對當前這一位,在他心中几乎不曾興起過慾望,好像是蜷伏了起來,躲在一個更有權威的感情後面,還是模糊隱約的,几乎還沒有覺醒。奧利維埃曾相信愛情的開端是夢幻,是富有詩意的熱情。相反的,他現在的體驗像是出自一種無法描述的感情,而且是實質性的多於精神上的。他焦急不寧,動盪不安,好像忽然之間染上了一種病。然而,這種感染他思緒的心血沸騰,並沒有混雜任何痛苦。他不是不知道這種煩惱來自紀葉羅阿夫人,對她離去的思念,對她來臨的期待。他沒有感到一種將自己生命整個兒向她獻出去的衝動;但是她在離開的時候給他留下了一點什麼東西,某種難以捉摸的,不可言喻的東西。什麼呢?是愛情嗎?現在,他深入到內心深處反省以求弄清,以求弄懂。他發現她是動人的,但是她不符合他盲目的願望中曾創造過的理想女人。不論誰萌生愛情時都預想過會使他動心的那位女人的精神特徵和天賦的外表;而紀葉羅阿夫人雖然使他喜愛不盡,但對他不像是那一位。
可是為什麼她使他受到如此不同的,無止無休的煩惱,比其他的女人都甚?
他是不是陷進了他久已嗅出來,並且理解了的,她那用賣悄張開的羅網?並且上了她的手法的當,他受了那種女人因求歡的意向而產生的特殊魅力的影響?
他走走,坐下,又站起來,點燃香煙又立刻扔了;他不時地看他掛鐘上的指針,它老是慢慢的用不變的速度走向平常約定的時刻。
已經有好幾次他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該用手指一下子揭開凸在那兩根轉動的金指針上的玻璃,用手指尖將那根長針撥到它老懶懶地走不到的數字上去。
他覺得好像這樣就可以使門打開,用這個詭計讓自己在等待着的人上當,催她到這兒來。而後他又禁不住曬笑自己這種固執的,非理性的稚氣。
他終於追問自己:「我能成為她的情人嗎?」這個想法對他顯得奇怪,沒有實現的可能,由於她可能引起他生活中的種種複雜因素,這几乎是不可能追求的。
然而這個女人使他十分喜愛,於是他結論說:「毫無疑義,我是處于一種可笑狀態哩。」
擺鐘敲點了,打點的聲音使他顫抖,對他神經的震撼比對精神上的更厲害。他等得這樣焦躁,以致遲到的時間在按一秒一秒計算。她經常是準時的;照講用不着十分鐘,就會看見她進來。在等這十分鐘過去時,他坐立不安,几乎達到感覺痛苦的程度;接着又氣憤她使自己耽誤了時間;再後來他突然覺察到如果她不來,他會十分痛苦。怎麼辦呢?等她!——不——他該出去,這樣,她萬一來得很晚時,她就會發現畫室裡空了。
他該走,但什麼時候呢?他給她留下多大的餘地呢?是不是還是留下更好,並用幾個有禮而冷冰冰的字使她懂得他並不是屬於有些人設想的那類人?而要是她不來呢?那麼他會收到一封急件,一張短簡,等來一個仆役或者一個信使?要是她不來,他該怎麼辦?這是一天光陰的損失,他無法工作。那麼?……那麼我要去打聽她的消息,因為我需要看到她。
這是真的,他需要看到她,一種深刻的,迫切的,放不下的需要。這是什麼?出自愛情?但是在他思想裡沒有感到,也沒興奮,在感官裡也沒激動,在靈魂裡也沒有幻想;但同時確實感到假使這天她不來,他將十分痛苦。
小住宅的樓梯上迴蕩起了街鈴的聲音。於是奧利維埃·貝爾坦立時感到自己有點兒氣急,而後變得那麼高興;他就地轉了一圈,將香煙扔掉。
她進來了,她只有一個人。
他立刻變得大膽起來。
「您知道今天等您的時候,我問我自己什麼了嗎?」
「真不,我不知道。」
「我問我自己,我是不是愛上了您。」
「愛上了我?您發痴了!」
但她在微笑,而她的微笑在說:「這真好,我真十分高興。」
她又說:
「得啦,您不是實在話;您為什麼開這個玩笑?」
他回答道:
「相反的,我真很認真。我不是向您肯定說我已經愛您,但是,問我自己,我是不是正在處在那種過程中。」
「什麼使您這樣想的呢?」
「是您不在時我的情緒不安,您來時我感到的高興。」
她坐下說:
「啊!不要為這點小事弄得您這麼不寧,只要您睡得好,吃的胃口好,就不會有什麼危險。」
他笑起來說:
「假使我吃不下,睡不安呢?」
「告訴我。」
「那麼?」
「我會讓您太平痊癒。」
「那真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