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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孤單單!真是太冷了!真是太傷心了!這就結束了!唉多可怕的想法!希望已經完了,等待也沒有了,抱著熾熱的心幻想她的夢也結束了。它們曾不時地使自己得以在這片陰鬱白土地上享受生活的歡笑,它們曾像是在暗夜裡燃點的篝火。永別了,那些在房間裡想著她、縱橫踱步直到天明的孤寂之夜;永別了,那些張眼時對自己說「我就將在我們小屋裡看到她」的晨光。
他多麼愛她!他多麼愛她!要從對她的愛情創傷裡康復將多麼痛苦、多麼漫長!她走了,因為天氣太冷!宛然如在眼前他仍然看到她在打量他,在使他神魂顛倒,使他神魂顛倒的目的是要他徹底心碎!唉!她多麼徹底地害傷了它!就這最後的一擊,已經將它徹底洞穿。他能感到這個孔洞:一個早就有了的老傷口,是她打開的,也是她後來包紮上的,而方纔不久,又被她用要命的冷漠像刀一樣砍下去,使它再也無法痊癒了。他還感到從這個重創了的心裡流出了什麼東西,充滿了他的身體,一直湧到他的喉頭,使他感到窒息。於是彷彿想不讓自己看到自己的虛弱,他將雙手矇住了眼睛,開始哭了起來。她走了,因為天氣太冷!而他,即使在雪地裡也會願意光着腳到任何地方去會她!為了拜倒在她腳下,他會從屋頂上一躍而下。他想起了一個古老的故事,人們用它編成了一個傳奇。這是關於一個在去魯昂時途中能看到的「情人岬」的故事:一位年輕的姑娘在阻礙她和情人結婚的父親的橫暴野蠻命令之下,被逼自己馱着他爬上崎嶇的山頂,她用手和膝頭爬着,拖着到了山頂,然而當到達的時候她也就死了。愛情原來只是傳奇,只是編出來供人用韻文歌唱或者編成騙人的小說傳誦而已。
他這個情婦不就來自在他們初見時那幾次裡說過一句他永生難忘的話嗎:「現在的男人們不會對女人受到真正使自己痛苦,請您相信我,我是知己知彼的。」她把他看錯了,但是沒有看錯她自己,因為她還說過:「反正我得預先告訴您,我,我是不會讓自己愛上的,不管他是誰……」
不管他是誰;真這樣有把握?對他看來是不會了,現在對他確實如此,可是換了個人呢?
對他呢?……她不能愛他!為什麼?
於是那種他一輩子一無成就的感覺,長期以來一直糾纏着他的感覺對他劈頭蓋腦壓下來,使他沮喪不堪。他了無作為,毫無長處,既無所長、也無所獲。他試過了些藝術門類,但是找不到必要的勇氣使自己全身心投入其中,也沒有從中取得成功的鍥而不捨的精神。他沒有得到過任何勝利的歡樂,對任何美好事物從沒有入迷,沒愛好到能使他出人頭地,變得成熟一些。他所作的唯一不懈奮鬥,是要去征服一個女人;也和別的追求一樣流產了。他始終是個碌碌無為的人。
他一直雙手掩面而泣。淚水沿著臉流下來沾濕了鬍子,沾成了嘴唇。
嘗到的苦澀的味道加強了他的痛苦和失望。
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色茫茫了,給他剩下的時間只夠回到家裡去換上衣裳,再到她家裡去赴宴。
第二部 第
07章
安德烈·德·瑪里奧是第一個到達德·比爾娜夫人家裡的客人。他坐下來環顧周圍的牆、事物、帷幔、小擺飾,傢具;這些都因為她的緣故,也成了他所鍾愛的;他環顧這間熟悉的住宅,他在這兒認識了她、到這兒來拜候她,而且反覆頻仍地來看她。在這兒他學到了戀愛,在這兒他發現了自己心中的熾情,而且使之在心中日復一日的增長;直到贏得一場空妄的勝利。他有時也曾抱著滿懷的熱忱在這個精緻地方等她,在為了她,為這個出眾尤物安排的幽雅環境裡等她!對這個客廳、這些帷幔的氣味,他多麼熟悉,這種甜美的草香,高貴而樸實!在這兒他每次等待時都全身顫慄,滿懷希望地發抖,這裡掘發了他的全部感情,於是結局以全盤苦難告終。他抓緊了大圍椅的扶手,彷彿抓住了一個被拋棄了的朋友的手。他曾經常坐在這張椅子上和她交談,看著她說,看著她笑。他真有點希望她不來,誰也不來,讓他獨自在這兒通宵獃着,像在為死者守靈一樣思念他的愛情。而後在黎明的時候,他再離去,久久地離去,也許永遠,永遠……
房門打開了,她出來了,伸出了雙手朝他走過來。他抑制住自己的情感,不讓一點表露出來。來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有生命的花球,一個不可想象的花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