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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們在兩張椅子上迎着火相傍坐著。她們相互都很喜歡,在一起其樂無窮,因為她們几乎是同一個類型的,屬於同類女性,在同樣氣氛里長大,所有的觀點都互相瞭解,天生有一樣的感覺,雖然德·馬爾唐夫人是個和奧地利人結了婚的瑞典女人。她們相互之間有一種奧妙奇特的吸引力,從而當她們在一起時,就會產生一種真正的舒適感和由衷的高興。許多時候,由於感到趣味相投,她們閒談廢話能半天功夫不休不止,而且兩人都津津有味。
「您瞧瞧,我多愛您!」德·比爾娜夫人說,「您今晚該到我那兒吃飯,可是我仍忍不住現在過來看您。這真是着了迷,我親愛的。」
「我也和您一樣。」這位瑞典太太微笑着回答說。
於是,她們出於近似專業的習慣,互相使勁,像在一個男人前面似的賣弄風情,但是賣俏形式不同,因為從事的是另一種競賽,面對的不是一個敵手而是個競爭者。
德·比爾娜夫人一邊聊天,一邊時刻看那個擺鐘。「快要打五點了。他在那邊該已獃了一個小時,」她想,「這夠了。」於是站了起來。
「就走?」那位郡主說。
這一位直率地說:
「是的,我很忙,有人等我。我真願意和您在一起多獃一會兒。」
她們又重新擁抱了一次,德·比爾娜夫人上了請人給她找來的出租馬車就走了。
馬一拐一瘸無比吃力地拉著這輛老爺車走。這位少婦心裡也感到和這頭牲口一樣疲倦不堪,一跛一瘸。和那條有喘病的馬相似,她覺得這段路又長又艱難。隨後想到看見安德烈時的樂趣,心裡舒暢了一點,接着又想到她馬上又要讓他苦惱,這使她心裡難受。
她發現他在門後已經凍壞了。兇猛的雨雹在樹叢中旋轉。當他們往屋裡走時,雹子打在他們的雨傘上砰砰響。他們的腳踩到了泥漿裡。
花園顯得淒涼悲慘,死氣沉沉,到處是泥漿。而安德烈臉色蒼白,他痛得厲害。
到他們走進了房子裡以後,她說:
「老天爺!太冷啦!」
雖然在兩間房間裡爐火正旺,但因為直到中午才生起來,潮透了的四壁還沒有能烤乾,使人皮膚上不由地一陣寒噤。
她接著說:
「我不打算現在把我的皮大衣脫了。」
她只敞開一點大衣,於是露出了裡面羽毛滾邊的上衣,她在這裡凍得像從不在一個地方長住的候鳥。
他靠着她並排坐下來。
她又說:
「今晚上在我家中有叫人極感興趣的宴會,時候還不到,我已經想著就高興。」
「您約了誰?」
「有……首先是您,其次普雷多萊,我太想認識他了。」
「啊!您邀了普雷多萊?」
「是的,拉馬特帶他來。」
「可是這是個和您完全不一路的人,這個普雷多萊。一般說來,雕塑家都不是討漂亮女人喜歡的料,這一位比別人更甚。」
「啊,親愛的,這不可能。我太欽佩他了!」
自從他的作品在瓦蘭展廳展出了以後,這兩個月來,這位雕塑家普雷多萊風靡而且征服了巴黎。大家本來就重視他,賞識他,大家說起他時就說:「他創作了些出色的小雕塑。」可是當有名的藝術家和鑒賞家全被請來評價他集中在瓦蘭路上大廳裡的全部作品時,這就爆發了熱門。
似乎他揭示了一種前所未知的魅力、一種表達美和風韻的非凡天賦,因此人們以為看到了一種新的造型美魅力的誕生。
他在小型雕塑上採用了一種特殊的手法:穿一點兒衣服,真正一點兒衣服,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完善方式通過這點兒衣服來表達那些微妙而且被掩蔽了的隆起或凹下的部位。尤其是他做的舞女。他做了許多探討作品,通過她們的手勢、體態、動作和姿勢的和諧,表達出女性體型內藴的柔和與不可想象的美。
一個月以來,德·比爾娜夫人作了不懈的努力,要把他吸收到她家裡來。可是這位藝術家懶散,有人還說他有些粗魯無禮。拉馬特曾一片誠心,狂熱地大肆宣傳這位對他有知之感的雕塑家,於是通過拉馬特的中介,她最後成功了。
瑪里奧問道:
「您還請了誰呢?」
「德·馬爾唐郡主。」
他覺得惱人,這個女人不招他喜歡。
「還有呢?」
「馬西瓦,伯恩豪斯和喬治·德·麻爾特裡。全在這兒了,都是我精心挑選的。您自己,您認識普雷多萊嗎?」
「是的,不太熟。」
「您覺得他怎樣?」
「很有趣,這是一個我曾見過的最熱愛他本行藝術的人,他談起這行來的時候最有意思。」
她高興透了,反覆說:
「太妙了,太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