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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住在富瓦將軍路上的一個漂亮夾層裡,在聖·奧古斯汀教堂後面。臨街有兩大間,一間餐廳和一間客廳,後面這間接待一切來客;另外兩間面臨花園,這是房主人的遊憩之所。其中第一間是第二客廳,很大,長大於寬,壓着樹梢開着三樘窗,樹葉碰上了檔風窗扇;配備的傢具擺設特別少而簡單,趣味樸素、純正而價值高昂。那些桌、椅、櫃架,放在玻璃罩子下面的瓷人、花瓶、小塑像,以及在一扇壁板中嵌着的一座大掛鐘,這個年輕婦人,住房裡的所有各種裝修陳設,都以它的形狀、年代或風格吸引住了人們的視線。她對這間房子內部佈置的自豪,几乎不亞於她的自負,為了佈置它,她調動了所認識的一切藝術家們,使他們貢獻出知識、友誼慇勤和到處搜索的能力。她富有而且肯出高價,他們為她找來了各式各樣充滿了獨創風格的東西,那是庸俗的業餘愛好者一點也看不出來的。於是靠了他們,她建起了一座輕易進不來的名宅,她認為在這兒人們會有更多樂趣,而且會比所有別的上層社會婦人的平庸寓所更使人願意重來。
她愛堅持的許多理論之一是:壁衣、織物的調子、坐位的寬敞、形狀的協調、整體的和諧也和「巧笑倩兮」一樣,能愉悅視線、吸引視線、調整視覺。她的說法是:富也好、窮也好,但招人喜歡或者使人反感的寓所形象也和裡面住的人一樣能吸引人、使人留連或者拒人千里。它們會使心靈甦醒或者麻痹,使精神興奮或者冷漠,使人開口或者緘默、快樂或者悲哀,最終使每個來訪者產生一種沒來由的離去或留下的願望。
在這間長條房間中央比較陰暗的部位,有一台大三角鋼琴放在兩個鮮花盛開的花盆架中間,占了最體面的位置,一副主宰的氣派。再過去一點,是從這間房通到臥室去的一樘雙扇高門,臥室再連到梳妝室,那也又大又雅緻,像間夏日的客廳,掛着波斯帷幔。德·比爾娜夫人在只有一個人的時候,習慣就在梳妝室裡獃着。
她曾十分不幸,嫁給了一個風度翩翩的無賴漢,那是一個家庭暴君,在他面前任何人都得服從屈膝。五年之久,她得忍受種種苛求、冷酷、妒嫉以至那個令人無法忍受的主子的各式暴行;於是她被嚇壞了,被突然襲擊弄暈了,她在那種意想不到的婚後生活裡一直沒有反抗,被專橫凌辱的男性粗暴意志壓垮了,她成了俎上之肉。
他在一天回家的途中,由於動脈瘤破裂死去,於是,當她看到那個丈夫的屍體裹在一張床單裡進來時,几乎無法相信解脫的現實。她定睛看著他,抱著被剋制住的衷心高興,卻又十分害怕心情被人看出來。
她生性獨立、爽朗、甚至有點過分,靈活而且富於魅力,夾着些不知通過什麼方式在巴黎小姑娘們之間播撒的無所忌憚的機智。這些小姑娘像是從小就呼吸着大街上的淫穢氣息,在街上飄蕩着的是混着每晚從劇院敞開的大門中傳出來、受到喝彩或喝倒彩的劇詞的調調兒。然而由於五年的奴役生活,在她昔日的大膽放肆里,她保持了一種特殊的膽怯,怕說得太多、做得太過,同時抱著一種得到解放的熱忱和堅定的決心:今後決不損害自己的自由。
她的丈夫是個上流社會的人,把她調製成了一個漂亮、有禮、訓練有素的啞巴女奴。這個流氓的客人中有很多藝術家,她曾抱著好奇心招待他們,興緻盎然地聽他們聊天,但從不敢讓他們看出來,她聽懂了而且感到興趣。
喪期一過,一天晚上她從舊日客人中邀了幾位來晚餐。有兩位謝絶了,有三位接受了。他們驚詫地發現這是個心胸開闊、舉止動人的年輕婦人,她將他們安排得舒適自在,並且遣詞文雅地告訴他們,過去他們的來訪帶給了她樂趣。
她就是這樣,在忽略了她或者渺視她的他那些舊日之交中,按她的趣味逐步挑選出了一批朋友;並且開始以寡婦、無束縛而潔身自好的婦人身分接待那些她能從巴黎聚集到的,眾所追求的男子,只邀了少數女客。
首先被接納的人成了深交,組成一個班底;在這個基礎上吸收了些別的人,使這家房子具有了一個小朝廷的氣派。在這裡的人都具有某種價值或者某種稱謂,因為幾經挑揀的某些貴族頭銜已經與平民知識分子身分混淆一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