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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走進店裡的時候,藥劑師正在店櫃的大理石乳鉢裡研磨藥面,略略一驚,放下了工作說:
「怎麼老看不到您了?」
年輕人解釋說他這一向在到處奔走,但沒有說明理由。接着就坐下了問他:
「嗨,生意何如?」
生意不好,不順。競爭真是嚇人,而且在這個工人區裡病人又少又窮。這兒只能賣些很便宜的藥;那些醫生也從不開貴藥,而靠那種貴藥本可以賺上五倍。這個老人作結論說:
「再這樣過三個月就該關店了。我若不是想仰仗您,我的好醫生,我早就腳底擦油了。」
皮埃爾感到心裡很不好受,既然事已至此,他就決定攤牌:
「啊!我……我……我對您不會再有什麼幫助了。下個月初我就離開勒·阿佛爾。」
馬露斯科受到的震動劇烈得使他摘下了眼鏡:
「您……您……您剛說的什麼?」
「我說我要走啦,我可憐的朋友。」
老頭兒驚獃了,感到他最後的希望也垮了,於是對他追隨的、愛戴的、寄予期望的人竟然如此拋棄了他,突然起了反感。
他嘟嘟嚷嚷地說:
「怎麼會輪到您這樣,把我賣了,您!」
皮埃爾受到感動,他竟想去擁抱他,說:
「但我沒有出賣您。在這兒我毫無辦法給自己找個位置,我是作為一條越洋輪上的醫生走的。」
「唉!皮埃爾先生!您曾滿口答應我幫我過下去的!」
「可是您要我怎麼辦呢!我自己也得活呀。我沒有一個錢的財產。」
馬露斯科反覆說:
「這不好,不好,您這麼做。我除了餓死之外,別無辦法。我,我這把年紀,這算完了,完了。您背棄了一個跑來追隨您的可憐老頭兒。這不好。」
皮埃爾想解釋、爭辯,列舉他的理由,證明他別無辦法;這個波蘭人一點不聽,對這種背棄感到氣憤。他最後涉及那些政治風雲,竟說:
「你們這些法蘭西人,你們不守信用。」
於是輪到皮埃爾氣忿忿地站起來,略帶傲慢地說:
「您不公平,馬露斯科大爹。所以決定我的這一行動,自然有充分的理由。您應該明白這一點。再見了。我希望下次見到您時,您會更明智一點。」
接着就走了。
「算了,」他想,「沒有人會真心為我抱憾。」
他的思緒搜索過所有他認識的人和曾經認識的人,在所有排列在他回憶中的人臉裡,想起了啤酒店裡那個曾引起他懷疑他母親的姑娘。
因為對她仍然保持着直覺的怨氣,他猶豫不決後來他突然決定了,他想「不管怎麼說,她是有過理由的。」於是他轉過方向來找尋她的路。
沒有想到啤酒店裡滿滿都是人,到處煙霧騰騰。因為這一天是節假日。那些顧客,有生意人也有工人,招呼來,招呼去,笑笑嚷嚷,老闆自己在服侍,從這張桌子跑到另一張桌子,抱回空杯子又抱出來堆滿了泡的啤酒杯。
當皮埃爾找到一個離櫃檯不遠的座位時,他期待着那個女傭看到他,認出他來。
可是她在他面前走過來又走過去,一眼也不瞧他,搖擺着裙子,奔來跑去送菜單。
他最後用一塊銀元敲着桌子。她跑過來問道:
「您要什麼?先生。」
她沒有看他,一心迷在計算送過的飲料裡。
「嗨!」他說,「是這樣對朋友們問好的嗎?」
她定睛看著他,而後語調匆匆地說:
「啊!是您,您好嗎?可是我今天沒有時間。您是要杯啤酒嗎?」
「對,一杯。」
等到她拿來啤酒的時候,他說:
「我來對您說聲再見。我走了。」
她不關心地回答說:
「啊!您去哪兒?」
「去美國。」
「人家說那是個好地方。」
再也沒有別的了。多平淡。今天來找她說話是個大失策,咖啡館裡人太多。
於是皮埃爾朝海走過去。走到堤上時,看到珍珠號載着他的父親和博西爾船長回來。水手帕帕格里搖着槳;這兩個男人坐在船尾抽着煙斗,一副心滿意足的派頭。當他們經過的時候,醫生想「頭腦越簡單就越幸福。」
他在防波堤上的一張凳子裡坐下來,極力讓自己麻痹處于一種類似出賣苦力人的倦極狀態裡。
晚上,當他回到家裡時,母親仍然不敢抬眼看他,對他說:
「你動身前有一大堆事情要辦,我有點兒不放心。我剛纔為你買了內衣,到過裁縫店辦你的外衣,你不會沒有旁的東西要吧?有什麼我也許沒有想到的?」
他張開嘴想說:「不,沒有了。」可是他想他至少得接受能讓他穿著得體的東西,於是用很平靜的聲音回答說:
「我還不知道,我;我到公司去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