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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作為也和別的女人一樣,就這麼回事!和別的女人完全一樣嗎?不!有些例外,而且多,多!他在周圍看到的這些女人,有富的、有傻的、有追求愛情的,總的說來都屬於漂亮風流的,世俗的或者甚至標價的,因為在讓成群無所事事的人踩實了的沙灘上是碰不到閉戶幽居的誠實婦人的。
漲潮了,潮水慢慢地將第一綫的浴者趕往城裡去,在湧進來的鑲着窄窄泡沫邊緣的黃色波浪前面,有些人群趕快爬起來,抱著他們的椅子逃走。那些有輪子並且拴着一匹馬的小更衣室也往坡上走。在沿著沙灘從一頭伸到另一頭的散步道上,現在是又密、又慢、又漂亮的滾滾人流,組成了兩道反向而行的洪流擠來擠去相互交錯。煩躁的皮埃爾被這陣擠來擠去弄惱火了,從裡面逃出來,一直進到城裡,在田野進口的一家簡樸的酒店坐下來吃中飯。
當他喝完了咖啡,他躺到在門前的兩張椅子上,由於几乎一夜沒有睡,他在一棵椴樹的陰影下迷迷糊糊睡着了。
休息了幾小時以後,他晃晃身體醒來,發現已經到了回去趕船的時候,但是,半睡的時候忽然發生的疲勞痠痛叫他挺不起身來。現在他想回去,他想知道他的母親是不是找到了馬雷夏爾的小肖像。她會先說起嗎?或者該他重新問?當然如果她等人家再問,她就是有秘密理由不想將那個肖像拿出來。
可是當他回到他的房間裡後,他打不定主意是否下去吃晚飯。他太難受,他激動了的心還沒有時間得以平靜下去。然而他還是決定了,當人家已經坐上桌時,他在餐廳裡出現了。
那些臉都顯得興高采烈。
「怎樣!」羅朗說,「你們的採購進行得何如?我呀,在萬事沒有安排妥之前,我什麼也不想看。」
他的妻子回答說:
「順利,行。只是得多考慮,免得幹傻事。傢具問題把我們纏了好久。」
她花了一天工夫和讓一起跑毯子店和傢具公司。她要華麗的料子,要豪華點的,好起眼些。她的兒子相反,想要些樸素高雅的。於是在所有提出的樣品前面,他們逐一輪流重複他們的爭論。她斷言需要讓顧客、訴訟人有印象,在進等待室的時候對富豪氣概感到動心。
讓相反,只希望吸引富裕雅緻的顧客,想用他的謙虛可靠征服精明人。
整天一直在進行的討論,乘開始吃飯時又重新開始了。
羅朗沒有主張。他反覆說:
「我呀,我一點也不想聽這些,我等完了再去看。」
羅朗太太要求大兒子作出判斷。
「我們瞧瞧,你,皮埃爾,你怎麼想的?」
他的神經過于激動,几乎想用一句罵人的話來回答。然而他用一種反映了他的氣憤的乾巴巴的聲音說:
「噢!我,我完全同意讓。我只喜歡樸素,這涉及趣味,樸素對應于涉及性格時的正直。」
他的母親接著說:
「得想想我們住在一個商業城市裡,在這兒高雅趣味是行不通的。」
皮埃爾回答說;
「哪有什麼關係?這是學傻瓜的一條理由嗎?假使我的同鄉是傻瓜或者不老實,我需要學他們嗎?一個女人不會因為她的鄰居有情夫,就以此為由犯錯誤的。」
讓開始笑起來。
「你的議論比擬像是從道學家的準則裡找來的。」
皮埃爾不再作任何解釋。他的母親和弟弟重新開始議論料子和椅子。
像今天早晨他動身去特魯維時觀察他母親那樣,他這時觀察他們,他用陌生人觀察的方式觀察他們,於是他真以為進到了一個不認識的家。
尤其是他的父親叫他的視覺和思路吃驚。這軟趴趴、傻呼呼而沾沾自喜的胖人竟是我的父親,他呀!不,不,讓沒有一點像他的。
他的家!兩天以來,一隻不認識的惡意的手,一隻死人的手,把原來將這四個人相互串在一起的聯繫—一找出來,全給弄斷了。完了,破碎了。從此沒有母親了,因為他無法再愛她,無法再懷着絶對的、親切的和虔誠的敬意崇拜她,做兒子的心態必需這些;既然這個弟弟是一個外來人的兒子,也從此再沒有兄弟了。給他剩下的只有父親,這個胖人,但他沒有辦法愛他。
於是他貿然說:
「喂,媽媽,你找到那幀肖像了嗎?」
她張大了吃驚的眼睛說:
「什麼肖像?」
「馬雷夏爾的肖像。」
「沒有……意思是說有……我沒有再找出來,但是我知道在哪裡。」
「說什麼?」羅朗問道。
皮埃爾對他說:
「從前在我們巴黎客廳裡的那張馬雷夏爾的像。我想讓會高興看到它。」
羅朗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