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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過了庇護他們的防波堤的北端,進到大海的時候,微風變得更涼了,它吹到醫生的手上、臉上,像有點發涼的撫摸;吹到胸膛上時,他長噓了一口氣,為的是暢懷將涼風吸進去。被風鼓圓了的褐帆推着珍珠號傾側的船身,更輕捷地航進。
讓·巴立刻升起三角帆,鼓滿了的風帆張得像翼膀一樣。他接着跨了兩大步走到船尾,打開了尾帆,將它系在桅杆上。
於是正在全速前進的船,在它突然傾側的船舷上發出了一陣潺潺輕快的水聲。這水沸騰着消逝了。
船頭像架瘋了的犁鏵的梨頭,劈開了海水,激起了水浪,柔順的白色泡沫拱成圓弧,又像田裡正耕過的沉重的棕色泥土一樣坍塌下去。
浪頭短促而密集,每個浪頭都使珍珠號迎來一次震撼,它從三角帆的頭部一直震動到皮埃爾手中顫慄的舵把上。當風颳得更強勁的那幾秒鐘裡,浪花飛濺到了船舷上,像要撲進船裡去似的。一條利物浦燒煤的汽船錨在那兒等潮。他們從這條船的船尾轉過來。一條又一條地拜訪停着的船,以後又航向更遠一點去看展現在眼前的海岬。
皮埃爾心平意靜,舒暢滿意地在水面上逍遙了三小時。水面漪瀾起伏,這條由他控制的木帆船像一條迅速馴服的牲口;他手指一壓,就照他的心意變化往來。
他沉思,像人們在馬背或者在船橋上沉思那樣,設想他的似錦前程和生活于才智之中的美妙。明天他就將向他弟弟借一千五百法郎繳納三個月的房租,立刻在弗朗索瓦大街一號的講究套房裡安置好。
水手忽然說:
「霧來了,皮埃爾先生,該回去了。」
他抬起眼來,看見北邊有一片灰濛濛、飄飄忽忽的陰影正遮天壓海向他奔駛過來,像從天上掉下了一片烏雲。
他掉轉船頭,順風朝防波堤走,在後面追着的霧眼看快趕上他們。當趕上了珍珠號的時候,它將船裹進了它難以捉摸的厚度裡,一陣寒襟傳遍了皮埃爾的四肢;一種煙味和霉味,一種說不出的海霧的氣味逼得他閉上了嘴想儘力不嘗這種冰涼潮濕的黑雲味道。當船回到了它在港裡的習慣位置時,整個兒城市都裹進了這種蒙蒙水氣裡,它不是一滴滴下來的,卻像雨一樣濕,從屋上淌下來,馬路上水流得像河一樣。
手腳發凍的皮埃爾趕快回到家裡,撲到了床上,打算一直睡到晚飯。
當他在餐廳裡出現時,他母親正對讓說:
「走廊該極吸引人。我們在那兒擺上花。你將來會看到我照拂它們,更新它們。到你開宴會時,那會看上去像仙境一樣。」
「你們在說什麼?」醫生問道。
「我剛為你的弟弟租下了一套講究的套房。一家新發現的,一個在兩條路上的夾層。它有兩間客廳,一個玻璃走廊,還有一間圓形的餐廳;對一個單身漢是漂亮透了。」
皮埃爾臉色都白了。一陣惱怒揪心。他說:
「位置在哪裡?這房子?」
「弗朗索瓦大街一號。」
他坐了下來,已經是無可懷疑的了,弄得他這樣惱火,他簡直想叫:「這太過甚了!萬事都只為了他!」
他的母親喜氣洋洋,一直在說:
「而你想想我只花了兩千八百法郎就得了。他要三千法郎而我訂了一個三、六或者九年的租約,就減了兩百法郎。你的弟弟在那裡太好了。只要房屋內部雅緻,就能使一個律師發財。這樣能吸引顧客,誘惑他,留住他,對他表示尊敬,並且使他懂得住在這種房子裡的人發言、談話的收費要高。」
她停了一小會不響,又接著說:
「該為你找到間近似的。既然你沒有錢,得儉樸一點,但仍然得夠雅緻。我向你保證那會對你大有好處。」
皮埃爾用一種看不起的口氣說:
「啊,我呀,我會靠工作和科學成名的。」
他母親仍然說:
「是的,可是我給你保證,一間優雅的房子仍然會對你大有幫助。」
在吃飯的中途,他突然問道:
「你們是怎麼認識這個馬雷夏爾的?」
羅朗老爹抬起頭來,從回憶裡追溯說:
「等等,我記得不太清了。這太久了。啊,對了,我想起了。是你媽媽在店裡認識的,是嗎?魯易絲?他來定做什麼東西,後來就常來了。我們先是當作主顧認識的,後來才認了朋友。」
皮埃爾在吃小菜豆,像要把豆粒串起來似的,用叉子的叉尖把它們一個一個扎過去,他又說:
「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這交往?」
羅朗又想了想,但是什麼也沒有想起來,他叫妻子幫忙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