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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皮埃爾說他的意見了:「總之,這產業不能提高一個人的道義價值、智力價值。在庸俗人的手裡,它只是一種墮落的原因;假使相反地放到了強者手中是有力的槓桿。然而這類人少有。假使讓真是一個出眾的人,現在他無衣食之憂了,他有了施展的條件。但是他應當比他在其他情況下更努力百倍的工作。他的問題不在於打的官司是幫還是告孤兒寡婦,以及各種訴訟勝敗和往口袋裏裝進的金錢的多少,而是要成為一個偉大的法律家,正義的闡發人。」
於是他彷彿作結論似地補充說:
「要是我有了錢,我呀,我用它去解剖屍體!」
羅朗老爹聳聳肩說:
「得,得,得!生活裡最聰明的做法是安度一生。我們不是干苦活的牲口,而是人!生來窮的就該幹活,嗨!活該,干吧;可是有了年金,老天爺!寧可做傻瓜,免得傷身。」
皮埃爾傲氣地說:
「我們的本性不一樣!我呀,我在世上只尊重知識和智慧。所有其他都是可鄙的。」
羅朗太太總是努力緩和父子之間不斷的衝突;於是她轉移話題,說起一件上周在波爾培克-諾英多發生的謀殺案。所有人的心思都立即被吸引到了這件重案,被神秘的、令人關心的暴行和吸引人的罪行拉過去了。這類罪行雖然野蠻,可恥和令人反感,但對人類的好奇心能引起一種奇怪而普遍的興奮。
然而不時摸出表來的羅朗老爹說了:
「走吧,該動身了。」
皮埃爾嘲笑說:
「還不到一點。真的,這根本不必讓我啃塊冷排骨。」
「你去公證人那兒嗎?」他的母親問。
他乾巴巴地回答說:
「我不,去幹嗎?我到場毫無用處。」
讓仍舊不響,好像與他一點沒有關係。當大家在談波爾培克的兇殺案時,他曾以法學家的身份發表了幾個觀點,並對罪行和罪犯發揮了若干看法。現在他又不響了,可是他的眼光和兩頰的紅色,一直到他鬍子上的油光,都像是在透露他的好運。
家裡的人走了以後,皮埃爾又只剩了一個人,重又開始他早晨干的穿房透屋考察出租房屋。上上下下樓梯兩三小時以後,他終於在弗朗索瓦大街一號找到相當漂亮的一套大夾層。對著兩條不同的路各有一張門,兩間客廳,一條玻璃走廊,病人在等招呼時可以在花叢中散步,一間圓形的講究餐廳,可以看到大海。
等到定租的時候,三千法郎的價錢讓他住手了。因為要先付第一期的,而他什麼也沒有,他連一個銅板也沒有。
他父親積下來的那份小產業也才夠八千法郎的年金。皮埃爾常常使自己成為讓雙親陷于困境的原因;因為他對選定事業長期猶豫不決,嘗試往往半途而廢,一再重新開頭學習。他因而在答應了兩天之內給回音後就走了。於是他想起該去求弟弟,在他得到遺產時向他借第一季的,或者半年的,就是一千五百法郎。
「這將是開頭幾個月的一筆貸款,」他想,「我也許在年終之前就能還清。這很簡單,此外,他會高興幫我這個忙。」
因為還沒有到四點,而且他沒有一點事干,絲毫沒有。於是他在凳子上坐了好久,沒有念頭,眼睛瞅着地,煩惱造成的厭倦把他壓垮了。
雖然他回到雙親家裡以來,過去的日子從來就是這樣過的,卻從沒有這樣深刻地感到過無所作為和生活空虛的痛苦。他究竟是怎樣度過從起床到就寢的時間的呢?
他曾在漲潮時刻,幾小時幾小時地在防波堤上溜躂,在馬路上溜躂、在咖啡館裡溜躂,在馬露斯科家溜躂,到處溜躂。而忽然之間,一直這樣過着的生活對他變得可憎,無法忍受。要是他有點錢的話,他會去要輛車到鄉下去,沿著山毛櫸和榆樹成蔭的壕溝邊上遛遛。可是他連一杯啤酒和一張郵票的價錢也得算算,這類的幻想他是一個都得不到實現的。他忽然想到他多麼困難,年過三十,還被迫要不時紅着臉向母親討一個金路易①於是他一邊用手杖頭劃地,一邊喃喃地說:
①金路易,法國在第一次大戰前使用過的錢幣,合二十法郎。
「該死!要是我有錢的話!」
他腦袋裏重又想起了他弟弟繼承的遺產,就像被黃蜂螯過的傷口似的;他不耐煩地驅走這種想頭,決不讓自己在妒嫉的傾向上自流。
在他的周圍,有群孩子在道路的塵埃裡玩耍。他們是些金髮長長的孩子,他們用一副十分認真的神氣,小心翼翼地堆起一些小沙山,為的是再一腳把它們踢散。
皮埃爾時常處在悶悶不樂的日子裡,在這種時候他反省自己心靈中各個角落,抖落開心中所有的縐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