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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情況下,我又怎麼辦呢?讀者只要稍微注意一點我的來龍去脈,一定早就可以猜出來了。我不能求得實在的人物,便把自己投進了虛幻之鄉;我既看不出一點現存的東西值得作我的狂熱的對象,我就跑進一個理想世界裡去培養我的狂熱,而我那富於創造力的想象不久就把這理想世界配上了恰如我意的人物。這種辦法從來也沒有來得這麼及時,這麼富有活力。在我的不間斷的冥思默想之中,我暢飲着人心所從未有的那種最甜美的情感激流。我完全忘掉了人類,我創造出了一群既美若天仙、品德又超凡入聖的完美無缺的人物,都是些在塵世永遠也找不着的可靠、多情而忠實的朋友。我就喜歡這樣翱翔于九霄之上,置身于旁邊的那許多可愛的對象之中,在那種境界裡流連忘返,不計時日。我將一切其他的事都拋開了,我匆匆忙忙地吃下一口飯,就急着再跑到我那些小叢林中間。當我正要出去到那太虛幻境的時候,一看到有倒霉的凡夫俗子來把我覊留在塵世,我就掩蓋不住、抑制不了我的慍怒;當我失去自製時,就給他們來了個十分生硬的、簡直可以稱之為粗暴的接待。這樣就只有增加我憤世的名聲,其實,如果人們能更好地瞭解我的心的話,這原該使我得到一個恰恰相反的名聲的。
正當我意氣風發、熱情奔放的時候,我又跟被繩子一下子拽回來的風箏一樣,被大自然拽到原地來了,因為我舊病復發,情況相當嚴重。我採用那唯一可望減輕痛苦的治療辦法,也就是說,使用探條來治療,這就把我那些安琪兒式的愛情暫時打斷了。因為,除了人們在病痛的時候不能講戀愛以外,我的想象力只有在鄉村。在樹蔭之下才能活躍起來,而一坐到屋裡,獃在房梁底下,就要凋零,就要死去。我常恨世上沒有山林仙女;如果真有的話,我準會在她們中間找到一個可以寄託我的一片深情的對象。
又有一些家庭麻煩這時來增添我的苦惱。勒·瓦瑟太太表面上把我恭維備至,實際上卻不遺餘力地要把她的女兒從我手里拉走。我從我的舊鄰居那裡收到了幾封信,說明那老婆子瞞着我用戴萊絲的名義借了好幾筆債。戴萊絲是知道的,卻壓根兒也不告訴我。有債要還,倒不怎麼叫我生氣,最叫我生氣的還是他們對我保守秘密。唉!我對她從來沒有過任何秘密,她怎麼居然對我保守秘密?一個人能對他所愛的人隱瞞一點事嗎?霍爾巴哈那一幫見我一次也不到巴黎,便開始當真恐慌起來了,生怕我愛上了鄉村,生怕我會傻到要在鄉村裡一直住下去,從此便開始製造許多麻煩;他們想利用這些麻煩,間接地把我召回到城市來。狄德羅是不願意這麼早就自己出面的,他先把德萊爾從我這邊拉過去。德萊爾認識狄德羅還是我介紹的,現在他把狄德羅說給他聽的那些印象轉告我,而德萊爾自己還不知道此中的真正目的呢。
一切都彷彿不約而同地要把我從我那甜美而癲狂的夢想中硬拽出來。我的病還沒有好,就收到一篇詠里斯本毀滅的詩,我猜這是作者寄給我的。這就使我不能不有所答覆,跟他談談這篇作品。我是用寫信的方式跟他談的,這封信,如下文所說,是在很久以後沒有徵得我的同意而印刷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