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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些善良的人們,我都感激。然而後來我和他們都疏遠了,當然不是由於忘恩負義,而是由於我那種不可克服的常使我貌似忘恩的疏懶。他們的隆情厚誼,我未嘗一日忘懷,但是要我不斷地向他們表示感激之情,卻比用行動報答他們要困難得多。準時寫信始終是我力所不及的事;我一開始疏於音問,就感到羞慚,不知該怎樣彌補過失,這種羞慚和尷尬又反過來加重我的過失,我就索性不再寫信了。因而我就音訊杏然,彷彿把朋友們全忘掉了。巴裡索和佩裡雄簡直毫不介意,我發現他們始終熱腸如故;但是人們在二十年後的博爾德先生身上將可以看到,當一個才子以為被人疏遠了的時候,他的自尊心會激起怎樣的報復情緒。
在離開里昂之前,我不應該把一個可愛的人兒忘掉。我又見到了她,感到格外喜悅,她在我的心頭留下了極其溫馨的回憶。這個人就是賽爾小姐,我在第一部裡曾經提到過她,後來我住在馬布利先生家裡時又和她再度相逢。我這次旅行,比較悠閒,因此和她相見的次數也比較多。我對她產生了強烈的感情,我也有理由相信她的心並不與我相反,但是她對我是如此信任,使我根本不能產生濫用這種信任的念頭。她沒有任何資財,我也是身無長物;我們的處境太相同了,不容許我們結合起來,而且我心裡另有打算,根本不想結婚。她告訴我,有一位年青的商人熱內夫先生似乎很想贏得她的愛情。我在她家也見過他一兩次,覺得他象個正派人,而且大家也都說他為人正派。我深信她和他的結合會是很幸福的,因此很盼望他能娶她。後來他果然娶了她。為了不致擾亂他們的純潔愛情,我就趕快離開了,並衷心祝願這位可愛的人兒幸福無量。可惜我的祝願在塵世只實現了很短一段時間,我後來聽說她結婚只兩三年就死了。我在旅途中一直懷念她,我當時感覺到,後來每想起她時也感覺到,為義務和道德而犧牲固然是痛苦的,但是這種犧牲在內心深處留下的溫馨的回憶,作為補償是綽綽有餘的。
上次旅行,我是怎樣單從巴黎的不利的方面看這個城市,這次旅行,我也就怎樣單從巴黎的輝煌的方面看這個城市。不過,所謂輝煌並不是指我的住所而言;按照博爾德先生給我的一個地址,我住進了離索爾朋不遠的科爾蒂埃路的聖康坦旅館。糟透的街,糟透的旅館,糟透的房間。然而在這旅館裡卻曾住過許多傑出之士,如格雷塞、博爾德、馬布利和孔狄亞克兩位神父以及其他一些人,可惜我那時一個也沒有遇到。不過我在那裡遇到了博納豐先生,他是個破腳紳士,好爭訟,一副咬文嚼字的典雅派的樣子。由於他,我認識了我現在最老的朋友羅甘先生。我又通過羅甘先生認識了哲學家狄德羅。關於狄德羅,我在下面還有很多話要說。
我是一七四一年秋天來到巴黎的,隨身帶著十五個金路易的現款以及我的《納爾西斯》喜劇和我的音樂改革計劃,這些就是我的全部本錢。因此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急於要拿自己的存稿來想辦法。我趕緊利用我帶來的許多介紹信。一個年青人到了巴黎,面孔長的過得去,顯得有些才能,總是靠得住有人接待的。我受人接待了。這種接待給了我很多愉快,但是無大實益。在介紹給我的那許多人之中,只有三位對我有點用處,一個是達梅桑先生,他是薩瓦貴族,當時是宮廷侍從,我相信他還是卡利尼安公主的寵臣;一個是博茨先生。他是銘文研究院的秘書,國王辦公室的紀念章保管員;還有一個是卡斯太爾神父,耶穌會教士,明符鍵琴的發明者。陳達梅桑先生外,其餘二人都是馬布利神父介紹給我的。
達梅桑先生為了滿足我的迫切要求,又給我介紹了兩個人:一個是加斯克先生,波爾多議院議長,拉得一手好提琴;另一個是萊翁神父,當時住在索爾朋神學院,是個很可愛的年青貴族,在社交場中以羅昂騎士的名字出過一陣風頭之後就在盛年死去了。兩人都異想天開,要學作曲。我教了他們幾個月,稍微補充了一下我的几乎枯竭的旅囊。萊翁神父跟我交上了朋友,想聘我做他的秘書,但是他並不富有,只能給我八百法郎,我很歉然地拒絶了,這樣的待遇實在不能維持我的衣食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