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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弗里亞伯爵儘管是一個十分輕浮和幼稚的青年人,這一次談的話卻是非常通情達理的,我几乎可以說他跟我說的那些話是最親切不過的,因為他以非常和藹動人的態度向我詳細述說了他伯父對我的關懷和他祖父對我的期望。最後,在他明確地指出我為了冒墮落的危險而要犧牲的那一切以後,自動向我提出和解,唯一條件就是和那個引誘我的小壞蛋斷絶來往。
十分明顯,他所說的這一切並不是他個人想出來的,雖然我糊塗得象瞎子一樣,此時我也領會到了老主人對我的一片好心,因而非常感動。但是,那種可愛的旅行的景象已深深印入我的想象中,任何力量也不會摧毀它的魅力。我完全失去了理智,因而我更加固執起來,橫下了心,我裝出什麼也不怕的樣子,傲慢地回答說:既然已經解除了我的職務,我也接受了,話已出口就不能收回,再說,不管怎麼樣,我這一輩子也不肯在同一人家,讓人把我趕走兩次。於是,這個年輕人終於發了火,這是理所當然的。他罵了我幾句該罵的話,抓住我的肩膀就把我推出了他的房間,緊跟着便把門關上了。我好象獲得了一場偉大的勝利似的,大模大樣地走開了。我怕再應付第二次戰鬥,便沒有去向古丰神父先生感謝他對我的好意,競卑鄙地不辭而別了。
為了瞭解我這時糊塗到什麼程度,必須知道我的心一向是怎樣為了最細微事物而狂熱起來,以及怎樣拚命想象吸引着我的事物,儘管那些事物有時是十分虛妄的。最離奇、最幼稚、最愚蠢的計劃都會引誘我那最得意的空想,使我認為這種計劃好象真有實現的可能似的。一個將近十九歲的青年竟把自己來日的生存寄託在一個小玻璃瓶上,有誰能相信呢?然而,請聽我說吧。
前幾個星期,古丰神父送了我一個玩具,一隻非常精美的小型埃龍噴水器,我喜不釋手。我和聰明的巴克勒,時常一邊玩着這個噴水器,一邊談我們的旅行。有一天,我們忽然想到,噴水器對於旅行很可能有大用處,還可以使我們在旅途中多玩些日子。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比埃龍噴水器還稀罕呢?我們所憧憬的幸福美夢就是建立在這種幻想上面。每到一個村莊,我們就要把老鄉們召集到噴水器跟前來。只要他們一看見這種玩藝兒,盛餐和美食一定會源源不絶地從天而降,豐富異常,因為我們都相信,對於那些收糧食的農人來說,糧食是絶對算不了什麼的,如果他們不讓我們過路人裝滿肚子,那就說明他們心眼兒不好。我們想,到處都是盛宴與婚禮,我們只需費點兒說話的氣力,只憑噴水器裡的那點兒水,就可以不花一文錢走遍皮埃蒙特,走遍薩瓦,走遍法蘭西,甚至走遍全世界。我們擬了一個無窮無盡的旅行計劃,我們首先取道北上,與其說是因為需要在某個想妥的地方停留下來,不如說是為了享受超過阿爾卑斯山的樂趣。
這就是我開始執行的計劃。我毫不惋惜地拋棄了我的保護人、我的教師、我的學業、我的前途;我也不再等候那几乎是已經很有把握的幸福的到來,便開始了一個真正流浪者的生活。再見吧,都城!再見吧,宮廷,野心,虛榮心!再見吧,愛情和美人,還有我去年一路而來所盼望的一切奇遇!我帶著噴水器和我的朋友巴克勒一起動身了。雖然錢袋裏沒有幾文錢,心裡卻充滿了喜悅。我一心想象着如何享受這次漂泊生活的幸福,從前那些宏偉的計劃,我都忽然壓縮到這種幸福上了。
這種荒誕的旅行的趣味,的確和我所預想的差不多,但又不完全一樣。因為我們的噴水器雖然在旅店裡也能偶而博得女主人和女待們一笑,但在臨走的時候該付多少錢還得付多少錢。我們並不感到煩惱,我們只想等到我們缺錢的時候再好好地利用一下這東西來救急。一件意外事件使我們心寬了:快到布拉芒時,噴水器壞了;它壞得正是時候,因為我們雖然沒有說出來,心裡對它已經有點膩煩了。這種不幸反而使我們比以前更加快活,我們大笑我們的輕率,大笑我們對已經破舊的衣服和鞋子毫不在意,竟想依靠噴水器這玩藝兒來獲得新衣新鞋。我們和出發時同樣快活地繼續我們的旅程,只不過是靜悄悄地沿著距目的地最近的道路前進,因為逐漸空下來的錢袋迫使我們不得不徑直走向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