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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說:「先生的提問,本來就沒有觸及道的本質,一個名叫獲的管理市場的官吏向屠夫詢問豬的肥瘦,踩踏豬腿的部位越是往下就越能探知肥瘦的真實情況。你不要只是在某一事物裏尋找道,萬物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逃離開它。‘至道’是這樣,最偉大的言論也是這樣。萬物、言論和大道遍及各個角落,它們名稱各異而實質卻是相同,它們的意旨是歸於同一的。讓我們一道遊歷於什麼也沒有的地方,用混同合一的觀點來加以討論,宇宙萬物的變化是沒有窮盡的啊!我們再順應變化無為而處吧!恬淡而又寂靜啊!廣漠而又清虛啊!調諧而又安閒啊!我的心思早已虛空寧寂,不會前往何處也不知道應該去到哪里,離去以後隨即歸來也從不知道停留的所在,我已在人世來來往往卻並不瞭解哪里是最後的歸宿;放縱我的思想遨遊在虛曠的境域,大智的人跟大道交融相契而從不瞭解它的終極。造就萬物的道跟萬物本身並無界域之分,而事物之間的界線,就是所謂具體事物的差異;沒有差異的區別,也就是表面存在差異而實質並非有什麼區別。人們所說的盈滿、空虛、衰退、減損,認為是盈滿或空虛而並非真正是盈滿或空虛,認為是衰退或減損而並非真正是衰退或減損,認為是宗本或末節而並非真正是宗本或末節,認為是積聚或離散而並非真正是積聚或離散。」
【原文】
妸荷甘與神農同學于老龍吉(
1)。神農隱幾闔戶晝瞑(
2),妸荷甘日中奓戶而入曰(
3):「老龍死矣!」神農隱幾擁杖而起(
4),嚗然放杖而笑(
5),曰:「天知予僻陋慢訑(
6),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子!無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
7)!」
弇堈吊聞之,曰:「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
8)。今於道,秋豪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
9),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夫體道者乎!視之無形,聽之無聲,於人之論者,謂之冥冥(
10),所以論道,而非道也。」
於是泰清問乎無窮曰:「子知道乎?」無窮曰:「吾不知。」又問乎無為。無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乎(
11)?」曰:「有。」曰:「其數若何?」無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
12),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
泰清以之言也問乎無始曰(
13):「若是,則無窮之弗知與無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
14),知之外矣。」於是泰清中而歎曰(
15):「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
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
16)!道不當名。」
無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無問,問無應。無問問之,是問窮也(
17);無應應之,是無內也(
18)。以無內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不知乎大初(
19),是以不過乎昆侖(
20),不遊乎太虛(
21)」。
【譯文】
妸荷甘和神農一同在老龍吉處學習。神農大白天靠著幾案、關著門睡覺,中午時分,妸荷甘推門而入說:「老龍吉死了!」神農抱著拐杖站起身來,「啪」的一聲丟下拐杖而笑起來,說:「老龍吉知道我見識短淺心志不專,所以丟下了我而死去。完了,我的先生!沒有用至道的言論來啟發教導我就死去了啊!」
弇堈吊知道了這件事,說:「體悟大道的人,天下一切有道德修養的人都將歸附於他。如今老龍吉對於道,連秋毫之末的萬分之一也未能得到,尚且懂得深藏他的談吐而死去,又何況真正體悟大道的人呢!大道看上去沒有形體,聽起來沒有聲音,對於人們所談論的道,稱它是昏昧而又晦暗,而可以用來加以談論的道,實際上並不是真正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