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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你已經想盡了一切辦法了嗎?」青年過了一會兒問道。
「是的。」莫雷爾答道。
「你再沒有可收回的錢了嗎?」
「一點也沒有了。」
「你在各方面都搜盡了嗎?」
「都搜空了。」
「這麼說半小時之後,」馬西米蘭用一種陰沉的聲音說,「我們的名譽就要蒙受恥辱了。」
「血可以洗清恥辱的。」莫雷爾說道。
「你說得對,父親,我瞭解你。」於是他伸手去拿手槍,說道,「一支給你,一支給我,謝謝!」
莫雷爾拉住了他的手。「你的母親!你的妹妹!誰去養活她們呢?」
一陣寒顫流過青年的全身。
「父親,」他說,「你想好了是要我活下去嗎?」
「是的,我要你這樣做,」莫雷爾答道,“這是你的責任。馬西米蘭,你有一個冷靜堅強的頭腦。馬西米蘭,你不是普通人。
我什麼都不希望,我什麼命令都沒有,我只想對你說,你設身處地仔細為我想一想,然後你自己來作出判斷吧。”
年輕人想了一會兒,他的眼睛流露出一種崇高的聽天由命的表情,用一種緩慢的,悲傷的姿勢扯下那表示他的軍銜的兩個肩章。「那麼,好吧,父親,」他伸手給莫雷爾說道,「安心地死去吧,父親。我會活下去的。」
莫雷爾几乎要跪到兒子的面前,但馬西米蘭抱住了他,於是這兩顆高貴的心在一霎間緊緊地貼在了一起。「你知道,這不是我的錯。」莫雷爾說道。
馬西米蘭微笑了一下。「我知道的,父親,你是我生平所知道的最可尊敬的人。」
「好了,我的兒子,現在一切都說明白了,現在回到你母親和妹妹那兒去吧。」
「父親,」青年跪下一條腿說道,「祝福我吧!」
莫雷爾雙手捧起他的頭,把他拉近了一些,在他的前額上吻了幾下,說道:「噢是的,是的,我以自己的名義和三代無可責備的祖先的名義祝福你,他們借我的口說:『災禍所摧毀的大廈,天命會使之重建。』看到我這樣的死法,即使鐵石心腸的人也會憐憫你的。他們拒絶給我寬限,對你,或許會給的。要儘量不說出有失體面的話。要去工作,去勞動,年輕人,要熱忱而勇敢地去奮鬥,要活下去,你,你的母親和你的妹妹,都要克勤克儉地生活下去,這樣,你的財產或許會一天天地增加,把我所欠下的債還清。到全部還清的那一天,你就可以在這間辦公室裡說:『我父親的死,是因為他無法做到我在今天所做到的事。但他是平靜地死去的,因為他在臨死的時候知道我會做到的。』想想看,那一天將是多麼光榮,多麼偉大,多麼莊嚴埃」「父親!父親!」青年哭道,「你為什麼就不能活下去呢?」
「假如我活着,一切就都改變了,假如我活着,關心會變成懷疑,憐憫會變成敵意。假如我活着,我只是一個不信守諾言,不能償清債務的人,實際上,只是一個破了產的人。反過來說,假如我死了,要記得,馬西米蘭,我的屍首是一個誠實而不幸的人的屍首。活着連我最好的朋友也會避開我的屋子,死了,全馬賽的人都會含淚送我到我最後的安息地。活着,你會以我的名字為恥,死了,你可以昂起頭來說:『我父親是自殺的,因為他生平第一次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沒有履行他的諾言。』」年輕人發出了一聲呻吟,但看來已屈服了。因為他的頭腦不是他的心已被第二次說服了。
「現在,」莫雷爾說,「讓我單獨留在這兒吧,想法帶開你母親和妹妹。」
「你不再見見妹妹了嗎?」馬西米蘭問道,在這次會見中,青年的心裡還藏着一個最後的朦朧的希望,他是為了那個理由才這樣建議的。莫雷爾搖了搖頭。「我今天早晨見過她了,」他說,「和她告別過了。」
「你沒有特別的囑咐留給我嗎,父親?」馬西米蘭啞着嗓子問道。
「有的,我的孩子,有一個神聖的囑託。」
「說吧,父親。」
「只有一家湯姆生·弗倫奇銀行曾同情過我,是出於人道,還是出於自私,我不知道。它的代理人曾給了我,我不願說賜給我三個月延期的時間,他在十分鐘之後就要來收那筆二十八萬七千五百法郎的期票了。這家銀行應該最先還清,我的孩子,你必須尊重那個人。」
「父親,我會的。」馬西米蘭說。
「現在再向你說一次,永別了,」莫雷爾說。“去吧!去吧!
我要獨自獃在這兒。你可以在我臥室的寫字檯裡找到我的遺囑。”
青年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心裡雖想服從,但卻沒有勇氣來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