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頁
青年姑娘的臉色蒼白起來,她繼續下樓,而陌生客和柯克萊斯則繼續上樓去了。她走進了艾曼紐所在的那間辦公室,而柯克萊斯則用他身上所帶的一把鑰匙打開了第二重樓梯拐角上的一扇門,引導那陌生客到了一間會客室裡,又打開了第二道門,進去後即把門關上了,讓湯姆生·弗倫奇銀行的首席代表獨自等候了一會兒,然後回身出來,請他進去。英國人走進房間發現莫雷爾正坐在一張桌子前面,翻閲着幾本極大的賬簿,裡面都是他的債務。一看到來客,莫雷爾先生就合上了他的賬簿,站起身來,指着一個座位請來客坐下。當他看到來客坐下以後,自己才坐回到他原來椅子上。十四年的光陰已改變了這位可敬的商人的容貌,他,在本書開頭的時候是三十六歲,現在已五十歲了。他的頭髮已變得花白了,時光和憂愁已在他的額頭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而他的目光,一度曾是那樣的堅定和敏鋭,現在卻是躊躇而徬徨,象是他怕被迫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個念頭或一個人身上似的。英國人用一種好奇而顯然還帶著關懷的神氣望着他。「先生,」莫雷爾說,他的不安因這種審問似的目光而變得加劇了,「您想跟我談談嗎?」
「是的,先生,您明白我是從哪兒來的吧?」
「湯姆生·弗倫奇銀行,我的出納員是這樣告訴我的。」
「他說的不錯。湯姆生·弗倫奇銀行本月份得在法國付出三四十萬法郎的款子,知道您嚴守信用,所以把凡是有您簽字的期票都收買了過來,叫我負責來按期收款,以便動用。」莫雷爾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用手抹了一下他那滿掛着汗珠的前額。
「哦,那麼,先生,」莫雷爾說,「您手上有我的期票了?」
「是的,而且數目相當大。」
「多大的數目?」莫雷爾用一種竭力鎮定的聲音問道。
「在這兒,」英國人從他的口袋裏拿出了一疊紙,說道,「監獄長波維裡先生開給我們銀行的一張二十萬法郎的轉讓證明,那本來是他的錢。您當然清楚您是欠他這筆款子的吧?」
「是的,他那筆錢是以四厘半的利息放在我的手裡的,差不多有五年了。」
「您該在什麼時候償還呢?」
「一半在本月十五號,一半在下個月十五號。」
「不錯,這兒還有三萬二千五百法郎是最近付款的。這上面都有您的簽字,都是持票人轉讓給我們銀行的。」
「我認得的,」莫雷爾先生說著,他的臉漲得通紅,象是想到他將在一生中第一次保不住他自己簽字的尊嚴似的。「都在這兒了嗎?」
「不,本月底還有這些期票,是巴斯卡商行和馬賽威都商行轉讓給我們銀行的,一共大約是五萬五千法郎,這樣,總數是二十八萬七千五百法郎。」
在這些錢累計的時候,莫雷爾所感到的痛苦簡直難以用言詞來形容。「二十八萬七千五百法郎!」他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是的,先生,」英國人答道。「我不必向您隱瞞,」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說道,「到目前為止,您的信實守約是眾所周知的,可是據馬賽最近的傳聞來看,恐怕您無法償還您的債務了。」
聽到這段几乎近於殘酷的話,莫雷爾的臉頓時變成了死灰色。「先生,」他說,「我從先父手裡接過這家公司的經理權到現在已有二十四年多了,先父曾親自經營了三十五年。凡是有莫雷爾父子公司簽名的任何票據,還從來不曾失過信用。」
「那我知道,」英國人回答道,「但以一個誠實人答覆一個誠實人應有的態度來說,請坦白地告訴我,這些期票您到底能不能按時付清?」
莫雷爾打了一個寒顫,望了一眼這個到剛纔為止講話尚未這樣斬釘截鐵的人。「問題既然提得這樣直截了當,」他說,「答覆也就應該直爽。是的,我可以付清的,假如,能如我希望的,我的船能安全到達的話。因為它一到,我因過去許多次意外事件而喪失的信用就又可以恢復了,但假如法老號損失了,這最後一個來源也就沒有了。」那可憐的人的眼睛裡盈滿了淚水。
「嗯,」對方說,「假如這最後一個來源也靠不住了呢?」
「唉,」莫雷爾答道,「強迫我說這句話實在是太殘酷了,但我是已經慣遭不幸的了,我必須把自己練成厚臉皮。那樣的話,我恐怕不得不延期付款了。」
「難道您沒有朋友可以幫助您嗎?」
莫雷爾淒然地苦笑了一下。「在商界,先生,」他說,「是沒有朋友,只有交易的。」
「這倒是真的,」英國人喃喃地說,「那麼您只有一個希望了?」
「只有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