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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士發出了一聲呻吟。
「這個故事您很感興趣,是嗎,先生?」卡德魯斯問道。
「是的,」教士答道,「非常動人。」
「美塞苔絲又來了一次,她發覺他已大大地變樣了,因此就比以前更急切地希望能把他帶到她自己住的地方去。莫雷爾先生也是這個想法,他很想不顧老人的反對,硬送他去,但老人就是不肯,並且嚎啕大哭起來,於是他們便不敢再堅持了。美塞苔絲就留在他的床邊,莫雷爾先生只好走了,走的時候,向她示意他已把錢袋留在了壁爐架上。但老人藉口遵從醫生的吩咐,不肯吃任何東西。終於絶望和絶食了九天以後,死了,臨死的時候他詛咒着那些使他陷于這種悲慘境地的人,並對美塞苔絲說,『如果你能再看到我的愛德蒙,告訴他我臨死還在為他祝福。』」
教士離開椅子,站起來在房間裡轉了兩圈,用顫抖的手緊壓着他那乾焦的喉嚨。「您相信他是死於——」
「饑餓,先生,是餓死的,」卡德魯斯說。「這一點我敢肯定,就象肯定我們兩個人是基督徒一樣。」
教士用一隻發抖的手拿起了他身邊一隻半滿的水杯,一口喝了下去,然後又回到了他的座位上,眼睛發紅,臉色蒼白,「這事實在太可怕了。」他用一種嘶啞的聲音說。
「更可怕的是,先生,這是人為而並非天意。」
「把那些人告訴我,」教士說道,「要知道,」他用一種近乎威脅的口氣繼續說,「您曾答應過把一切事情都告訴我的。那麼告訴我,用絶望殺死了兒子,用饑餓殺死了父親的這些人究竟是誰?」
「嫉妒他的兩個人,先生,一個是為了愛,另外一個是由於野心,是弗爾南多和騰格拉爾。」
「告訴我,這種嫉妒心是怎樣表現出來的?」
「他們去告密,說愛德蒙是一個拿破崙黨分子。」
「兩人之中是哪一個去告密的?真正有罪的是哪一個?」
「兩者都是,先生,一個寫信,另一個去投入郵筒。」
「那封信是在哪兒寫的?」
「在瑞瑟夫酒家,就在吃喜酒的前一天。」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教士輕聲自語道。「噢,法利亞,法利亞!你對於人和事判斷得多麼準確呀!」
「您在說什麼,先生?」卡德魯斯問。
「沒什麼,沒什麼,」教士答道,「說下去吧。」
「寫告密信的是騰格拉爾,他是用左手寫的,那樣,他的筆跡就不會被認出來了,把它投入郵筒的是弗爾南多。」
「這麼說來,」教士突然喊道,「你自己當時也在場了?」
教士意識到自己有點急躁了,就趕快接著說:「誰也沒有告訴我,但既然您一切都知道得這樣清楚,您一定是個見證人羅。」
「不錯,不錯!」卡德魯斯用一種哽咽的聲音說,「我是在場。」
「您沒辦法阻止這種無恥的行為嗎?」教士問,「要不,您也是一個同謀犯。」
「先生,」卡德魯斯答道,「他們灌得我酩酊大醉,以致我的一切知覺几乎都喪失了。我對於周圍所發生的事只模模糊糊地知道一些。凡是在那種狀態之下的人所能說的話我都說了,但他們再三向我表示,說他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完全沒有惡意。」
「第二天呢,先生,第二天,他們所做的事您一定看得很清楚,可是您卻什麼也沒說,唐太斯被捕的時候您不是也在場嗎?」
「是的,先生,我在場,而且很想講出來,但騰格拉爾攔住了我。’『假如他真的有罪,』他說,『真的在厄爾巴島上過岸,假如他真的負責帶了一封信給巴黎的拿破崙黨委員會,假如他們真的在他身上搜到了這封信,那麼那些幫他說話的人就將被視為是他的同謀,』我很害怕,當時的政治狀況充滿着隱伏的危險,所以我就閉口不講了。這是懦怯的行為,我承認,但並不是存心犯罪。」
「我懂了,您是聽之任之,事實如此而已。」
「是的,先生,」卡德魯斯回答道,「每當我想起這件事,就日夜悔恨。我常常祈求上帝饒恕我,我向您發誓,我這樣祈禱還有另一個理由,那就是我相信,我現在這樣窮苦就是做了這件事的報應。這是我一生中惟一的一件深感自責的事情。我現在就是在為那一時的自私贖罪,所以每當卡爾貢特娘們抱怨的時候,我總是對她說,『別說了,娘們!這是上帝的意志。』」卡德魯斯低垂着頭,表示出真心懺悔的樣子。
「嘿,先生,」教士說道,「你講得很坦白,您這樣自我遣責是會得到寬恕的。」
「不幸的是,愛德蒙已經死了,他並沒有寬恕我。」
「他並不知這回事呀。」教士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