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頁
公孫龍問于魏牟曰(
1):「龍少學先王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
2),離堅白(
3);然不然(
4),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眾口之辯;吾自以為至達已。今吾聞莊子之言,汒焉異之(
5)。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喙(
6),敢問其方(
7)」。
公子牟隱機大息(
8),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埳井之鼃乎(
9)?謂東海之鱉曰:‘吾樂與!出跳樑乎井幹之上(
10),入休乎缺甃之崖(
11);赴水則接腋持頤(
12),蹶泥則沒足滅跗(
13);還虷、蟹與科鬥(
14),莫吾能若也(
15)!且夫擅一壑之水(
16),而跨跱埳井之樂(
17),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東海之鱉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縶矣(
18),於是逡巡而卻(
19),告之海曰:‘夫千里之遠,不足以舉其大(
20);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
21)。禹之時十年九潦(
22),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
23)。夫不為頃久推移(
24),不以多少進退者(
25),此亦東海之大樂也。’於是埳井之鼃聞之,適適然驚(
26),規規然自失也(
27)。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
28),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是猶使蚊負山,商蚷馳河也(
29),必不勝任矣!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
30),是非埳井之鼃與?且彼方跐黃泉而登大皇(
31),無南無北,奭然四解(
32),淪於不測(
33);無東無西,始于玄冥(
34),反於大通(
35)。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
36),索之以辯,是直用管窺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邯鄲與(
37)?未得國能(
38),又失其故行矣(
39),直匍匐而歸耳(
40)。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
公孫龍口呿而不合(
41),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
42)。
【譯文】
公孫龍向魏牟問道:「我年少的時候學習古代聖王的主張,長大以後懂得了仁義的行為;能夠把事物的不同與相同合而為一,把一個物體的質地堅硬與顏色潔白分離開來;能夠把不對的說成是對的,把不應認可的看作是合宜的;能夠使百家智士困惑不解,能夠使眾多善辯之口理屈辭窮:我自以為是最為通達的了。如今我聽了莊子的言談,感到十分茫然。不知是我的論辯比不上他呢,還是我的知識不如他呢?現在我已經沒有辦法再開口了,冒昧地向你請教其中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