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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聃方將倨堂而應(
23),微曰:「予年運而往矣(
24);子將何以戒我乎(
25)?」子貢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
26),其系聲名一也。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
老聃曰:「小子少進(
27)!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紂而不敢逆,武王逆紂而不肯順,故曰不同。」
老聃曰:「小子少進!餘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
28),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
29)。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
30)。舜之治天,使民心競(
31),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
32),則人始有夭矣(
33)。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
34),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
35),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
36),而今乎婦女(
37),何言哉!餘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
38),下睽山川之精(
39),中墮四時之施(
40)。其知憯於蠣蠆之尾(
41),鮮規之獸(
42),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子貢蹴蹴然立不安(
43)。
【譯文】
孔子拜見老聃討論仁義。老聃說:「播揚的糠屑進入眼睛,也會顛倒天地四方,蚊虻之類的小蟲叮咬皮膚,也會通宵不能入睡。仁義給人的毒害就更為慘痛乃至令人昏憒糊塗,對人的禍亂沒有什麼比仁義更為厲害。你要想讓天下不至於喪失淳厚質樸,你就該縱任風起風落似地自然而然地行動,一切順於自然規律行事,又何必那麼賣力地去宣揚仁義,好像是敲著鼓去追趕逃亡的人似的呢?白色的天鵝不需要天天沐浴而毛色自然潔白,黑色的烏鴉不需要每天用黑色漬染而毛色自然烏黑,烏鴉的黑和天鵝的白都是出於本然,不足以分辨誰優誰劣;名聲和榮譽那樣的外在東西,更不足以播散張揚。泉水乾涸了,魚兒相互依偎在陸地上,大口出氣來取得一點兒濕氣,靠唾沫來相互得到一點兒潤濕,倒不如將過去江湖裏的生活徹底忘懷。」
孔子拜見老聃回來,整整三天不講話。弟子問道:「先生見到老聃,對他作了什麼誨勸嗎?」孔子說:「我直到如今才竟然在老聃那兒見到了真正的龍!龍,合在一起便成為一個整體,分散開來又成為華美的文采,乘駕雲氣而養息於陰陽之間。我大張著口久久不能合攏,我又哪能對老聃作出誨勸呢!」子貢說:「這樣說,那麼人難道有像屍體一樣安穩不動而又像龍一樣神情飛揚地顯現,像疾雷一樣震響而又像深淵那樣沉寂,發生和運動猶如天地運動變化的情況嗎?我也能見到他並親自加以體察嗎?」於是借助孔子的名義前去拜見老聃。
老聃正伸腿坐在堂上,輕聲地應答說:「我年歲老邁,你將用什麼來告誡我呢?」子貢說:「遠古時代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各不相同,然而卻都有好的名聲,唯獨先生您不認為他們是聖人,這是為什麼呢?」
老聃說:「年輕人,你稍稍近前些!你憑什麼說他們各自有所不同?」子貢回答:「堯讓位給舜,舜讓位給禹,禹用力治水而湯用力征伐,文王順從商紂不敢有所背逆,武王背逆商紂而不順服,所以說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