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我對人心的認識之所以能有進展,那是得之於我在觀察孩子時的那份樂趣。這同一樂趣在我年輕時卻阻礙我對人心的認識,因為我那時和孩子們玩得那麼開心,那麼舒暢,就不大想到去研究他們了。而當我日益衰老,眼看我這張滿是皺紋的老臉會叫他們害怕時,我就避免去打擾他們:我寧可剝奪我自己的樂趣,也不願破壞他們的歡樂;我就僅僅以看著他們遊戲和玩耍而感到滿足,可是我也從我的犧牲中得到補償,從這樣的觀察中取得了關於人性的最初和最真實的活動的知識,而這是我們的學者們根本不懂的。我進行這項研究下了這麼大的工夫,在進行時不可能不興趣盎然,這從我的作品中可以得到證明。要說《愛洛伊絲》和《愛彌兒》出於一個不愛孩子的人之手,那未免是世上最荒唐的事情了。
我從來都是既乏機智,又無口才;而自從遭到不幸以來,我的舌頭和腦子就越來越不靈活了。思想遲鈍,也找不到確切的詞語來表達,而在和孩子們談話時,卻最需要對自己所用的詞語斟酌選擇。對我來說,這種為難還多了一層,那就是聽眾的注意,以及他們對我所說的一切所加的解釋和給予的份量。我既然專門為兒童寫了幾部書,對他們講的每句話自然就被認為是神諭了。這種極度的困惑,加上我的無能,使得我侷促不安,張皇失措,我在隨便哪個亞洲帝王面前也會比在逗娃娃說話時自在得多。
還有另外一個不利條件使我現在同他們更加疏遠。自從遭到不幸以來,我在看見他們時,興趣雖然依然如故,但是跟他們在一起就不是那麼親切了。孩子們是不喜歡老人的。在他們眼裡,龍鍾老態是醜惡的。他們那種厭惡之情使我心中難過,我寧可不去撫愛他們,也不願讓他們感到拘束或產生反感。我這樣的動機只能在真正富有深情的心上才能得到反應,我們那些男女學者們是根本不把它放在眼裡的。喬弗朗夫人對孩子們在她身邊是否感到樂趣是根本不去操心的,只要她自己跟他們在一起感到樂趣就行。而我呢,我認為那樣的樂趣比沒有還壞;當這樂趣不是為雙方共享時,它就是個負數;我已不處在往日那種能見到孩子的心跟我的心一起怒放的境遇中了,也不是那種年紀了。如果這種情況還能恢復,那麼,這一變得更為難得的樂趣對我來說,也只會變得更為強烈;那天上午當我撫摸蘇斯瓦家的孩子時,我就感到了這一點,這不僅是因為領着那兩個孩子的保姆對我不太厲害,而也是因為那兩個孩子自始至終都是笑容滿面,跟我在一起沒有流露出不悅或者厭煩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