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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P先生據說系日內瓦人皮埃爾·普雷伏,他在盧梭在世的最後一年半時間內常去看他,盧梭並將部分手稿託付給他。來看我,以異常的慇勤讓我看達朗貝先生的《喬弗朗夫人頌》達朗貝、狄德羅、摩萊裡等人經常在喬弗朗夫人家的沙龍中聚會。。還沒有讀,他就說這篇文章裡充滿滑稽可笑的新詞,是篇逗樂的文字遊戲,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他在朗讀時,還是一個勁地笑個不停。我一本正經地聽著,他見我並不學他的樣,終於不再笑了。文章裡最長,也最下功夫的那一段講的是喬弗朗夫人在見到孩子、逗他們談話時的那份樂趣。作者正確地把這種心情說成是心地善良的一種表現。然而他並不以此為滿足,卻斬釘截鐵地把所有沒有這種興趣的人都橫加指責,說他們心地邪惡,甚至聲稱,如果我們問一問被送上絞刑架或受磔刑的人,他們全都會承認他們從沒有愛過孩子。這樣的說法,放在這樣的地方,就產生了奇特的效果。就算這說法言之有理,難道該在這種場合提出來嗎?難道必須用酷刑和歹徒的形象來玷污對一個可敬的婦女的頌詞嗎?我不難看出這種別有用心的裝模作樣的動機所在。等到P先生把文章唸完,我就指出頌詞中哪些地方是我認為寫得好的,然後補充道,作者在寫這篇文章時,他心裡是仇恨多於友情的。
第二天雖然寒冷,但天氣相當好,我就出去散步,一直走到軍官學校,想到那裡看看長得正茂盛的苔蘚。在路上走着時,我就琢磨上一天的那次來訪和達朗貝先生的作品,心想硬塞進去的那段插曲絶非無緣無故,而他們什麼都瞞着我,卻裝模作樣地把這小冊子送給我看,這就足以暴露他們的目的所在。我把我的幾個孩子送進育嬰堂,單憑這點就足以把我說成是個不近人情的父親,再推而廣之,他們就一步一步地得出一個必然的結論,說我仇視孩子;當我一步一步地追蹤他們的推理時,我不禁讚歎人的頭腦居然能以如此高明的手段來混淆黑白,顛倒是非。我從來沒見過哪個人比我更愛看娃娃們在一起嬉笑玩耍的了;我時常在街上或在散步時停下來看他們遊戲打閙,那興緻之高是誰也不能比擬的。就在P先生那天來訪前的一小時,我的房東蘇斯瓦家兩個最小的孩子就到過我那裡,大的那個大概只有七歲。他們真心實意地前來和我擁抱,我對他們的親熱是如此滿懷深情,以致我們的年齡雖然如此懸殊,他們卻都心甘情願地和我待在一起;而當我看到他們並不討厭我那滿是皺紋的老臉時,我也是欣喜異常。小的那個看來是如此樂意到我身邊,以至於我比他顯得更孩子氣,對他更為偏愛,看到他回家時我就更加戀戀不捨,彷彿他是我親生的孩子一樣。
我也理解,把我將孩子送進育嬰堂這個指責稍加變化,就很容易演化成指責我是不近人情的父親,指責我仇視孩子。然而不容分辯的是,我之所以採取這一步驟,主要是怕他們不如此就會有一種几乎不可避免的壞上千百倍的命運。我無法親自教養他們,而如果我對他們的前途不那麼關心的話,在我當時的處境,就只好讓他們的母親去教養他們。那她就會把他們寵壞,或是把他們交給他們的舅家人,那他們就會把孩子們培養成為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想到這裡,現在我都不禁不寒而慄。穆罕默德對賽伊德見伏爾泰的悲劇《穆罕默德》。賽伊德是穆罕默德的養子,穆罕默德愛上了他的妻子,強迫賽伊德與她離婚,把她讓給他。的所作所為與他們可能在我孩子們身上做出的事相比,顯然是微不足道的了。他們後來為我設下的種種陷阱充分證實他們當初是有這樣的打算的。說實話,我當時根本想不到會有這樣惡毒的陰謀詭計,但是我知道,育嬰堂的教育對他們的危險性最小,因此我把他們送去了。如果今天還出現這種情況,我還要這樣處理,而且疑慮會更少些;我清楚地知道,只要我稍微養成那麼點習慣來發展我的天性,那麼,哪個當父親的也不會比我對我的孩子們更加慈祥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