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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就重新取得了心靈的平和,甚至可說是至上的幸福。因為,不管我們處在怎樣的處境中,我們之所以經常感到不幸,完全是自負之心在那裡作祟。當自負之心不再流露而理性恢復發言權時,理性就會使我們不再為我們無力避免的一切不幸而感到痛苦。當不幸並不直接落到我們頭上時,理性甚至還會把它消滅;因為那時我們可以確信,只要我們不去管它,它的最可怕的打擊也是可以避免的。對於不去想不幸的人來說,不幸就算不了什麼。對一個在所遭到的任何傷害中都只看到傷害本身而不去看別人的動機的人,對一個在自己心中自己的地位不受他人的毀譽影響的人,冒犯、報復、虧待、委屈和凌辱都算不了什麼。不管人們對我有怎樣的看法,他們改變不了我的存在;不管他們如何強大有力,不管他們施展什麼陰謀詭計,也不管他們幹些什麼,我將不受他們的影響而保持我的本色。不錯,他們對我的態度,對我當前的處境能產生影響。他們在他們與我之間設下的壁壘割斷了我在有所需求的暮年的生活來源。但這個壁壘甚至也使金錢對我毫無用處,因為金錢並不能使我取得我所需要的服務;他們跟我既沒有什麼交往,也不互相幫助,連信也不通一封。我在他們之中是孑然一身,唯一的生活來源就是我自己,而在我這樣的年紀,這樣的處境,這點來源是十分菲薄的。困難不小,然而自從我學會怎樣忍受以後,困難也就對我無能為力。真正感覺有所需求的時間總是很少的。遠慮和想象使我們感到困難重重,也正是當我們老去處在遠慮和想象時,我們才感到不安,感到不幸。對我來說,儘管我知道明天還要受苦,但只要我今天不受苦,我也就能心平氣和了。我並不為來日將受的痛苦而擔憂,我只為現在受到的痛苦而不安,這就使痛苦大為減輕了。我現在孤獨一人,臥病在床,我可能貧病凍餒而死,而誰也不會為我難過。然而如果我自己也不難過,如果不管我的命運如何,我也像別人一樣對它絲毫也不感到不安,別人難過不難過又有什麼關係?在我這樣的年紀學會了對生和死、疾病和健康、貧與富、毀與譽都同樣漠然置之,難道不是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嗎?所有別的老人都愛杞人憂天,我卻無憂無慮;不管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我對一切都無所謂,而這種無所謂並非是我智慧的產物,而是得之於我的敵人,這是對他們加之於我身的傷害的一種補償。他們使我對困厄漠然置之,這比他們不對我進行攻擊給我的好處還要多些。我要是不飽嘗困厄,我就會老是怕它,而當我戰勝它時,也就不再怕它了。
正是這種心理狀態,使我在一生的逆境中,對什麼都漫不經心,彷彿我過的是飛黃騰達的日子。除了一些短暫的時刻,我觸景生情,回憶起我最痛苦的焦慮不安之外,其餘的時間我都是出乎天性,沉溺于那隨時都在吸引我的感情中,我的心經我生而好之的感情的哺育,使我和促使這些感情產生並與我同享這些感情的想象中的人物一起享受它們,就如同這些人物當真存在一樣。這些人物是我創造出來的,對我來說,他們是確確實實存在的;我既不擔心他們會把我出賣,也不擔心他們會把我拋棄。只要我的不倖存在一天,他們就會存在一天,而只要有了他們,我也就能把我的不幸忘個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