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要做到這一點已經很不容易,但這還不是問題的全部。如果到此為止,那就是斬草而沒有除根。這個根並不在別人身上,它就在我們自己身上;正是要在我們自己身上下功夫,才能把它除掉。這就是當我開始恢復常態時的一點深刻感受。當我竭力對我的遭遇作出種種解釋時,我的理智告訴我這些解釋都荒唐可笑,這時我就懂得,既然所有這一切的原因、手段、方式都為我所不知,也無法加以解釋,那麼,我就應該把它們看成是無所謂的;我應該把我的命運中的一切細節都看成是純粹的定命的所作所為,應該把這定命假設為既無定向,又無意圖,也無倫理的動機;我懂得我必須俯首聽從,既不進行思考,也不出來對抗,因為這都毫無用處;我也懂得我在這世間應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看成是個純粹消極被動的人,決不該把留給我忍受命運擺佈的那點力量耗之於抗拒我的命運。我對自己這樣說,我的理智和我的心也都一致表示同意,然而我依舊感到我的心還在嘟囔。這嘟囔從何而來?我探索,我終於找到了答案,原來它來自自負之心,它在對人們表示憤慨之後,又起來在對理性進行對抗。
這個發現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容易得到,因為一個受迫害的無辜者總是長期把他那小我的驕傲看成對正義的熱愛。而且這真正的源泉一旦被我們找到,也很容易枯竭,至少是很容易改變方向。自尊心是有自豪感的心靈的最大的動力;自負心則有豐富的幻想,可以把自己喬裝打扮,使人誤認為就是自尊;但當這個騙局終於揭穿,自負之心無處藏身時,也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我們雖然難以把它扼殺,但至少比較容易把它加以遏制。
我從來不是一個具有強烈自負傾向的人。然而當我在上流社會中,特別是當我成了作家時,這種人為的感情卻在我心中膨脹起來了;我那時的自負也許沒有別人那麼強,然而已經相當可觀了。我身受的慘痛教訓不久就把它驅回原來的疆域;它也就開始對不公正的事進行反抗,但是最後只以對這樣的事表示蔑視而告終;通過自省,通過把那些使自負心變得苛刻的對外聯繫一刀兩斷,通過不再跟別人進行比較,我的自負心也就以自己能潔身自好為滿足;那時,自負之心就重新成為自愛之心,回到了人性的正常軌道之中,把我從輿論的桎梏中解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