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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遐想錄 - 25 /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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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遐想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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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比在寫《懺悔錄》時對說謊更厭惡的了;在寫這部作品時,只要我的心稍為偏向這一面的話,說謊對我的誘惑就會是既頻繁又強烈的。然而,於我不利的事我什麼也沒有不說,什麼也沒有隱瞞,卻由於一種我自己也難以解釋,也許是出之對任何模仿都存有反感的氣質,我覺得我毋寧是在朝相反的方向撒謊,也就是說,我不但不是以過分的寬容為自己辯護,而是以更過分的嚴厲譴責我自己;我的心告訴我,來日人們在對我進行審判時將不像我對自己進行審判時那樣嚴厲。是的,我現在以自豪的、高尚的心作出這樣的宣告,並且也有這樣的感覺:我在那部作品中已把誠實、真實、坦率實踐到與任何前人相較也毫無遜色的地步,甚至更為出色(至少我是這樣認為);我感到我身上的善超過惡,把一切都說出來於我有利,因此把一切都說出來了。

我從沒有說得不夠過,有時倒是說得有點過頭,但這不是在事實方面,而是在事實發生的情況方面,同時這種謊言不是意志的產物,而是想象力錯亂的結果。我把這算作謊言,其實錯了,因為增添進去的東西沒有哪一件夠得上稱作謊言。當我寫《懺悔錄》時,我已進入老年,對一度涉獵過的虛妄的人生樂趣已感到厭惡,感到它的空虛。我是憑記憶寫的,有些事時常想不起來,或者只留下一些不完整的回憶,所以只好用我想象出來的可以作為這些回憶的補充的細節來填補,但這些細節是絶不會和那些回憶完全相反的。我愛對一生中幸福的時刻加以鋪敘,有時又以親切的懷唸作為裝飾來予以美化。對已經遺忘的事,我是根據我覺得它們應該是那個樣子,或者它們可能當真就是那個樣子來敘述的,但從來不會跟我回憶中的那個樣子完全相反。我有時在真實情況之外添上一點嫵媚,卻從不曾用謊言來掩飾我的惡習或者僭取一些美德。


  

如果有時我在描繪自己的一個側面時無意中掩蓋了醜惡的一面的話,那麼這種略筆卻被另外一種異乎尋常的略筆彌補了:我在隱善方面時常是比隱惡下更多的功夫的。這是我本性中的一個特點,別人要是不信,那是完全可以原諒的;然而再怎麼不可置信,這些特點卻絲毫不失其為真實:我時常把我的毛病中的卑鄙可恥說個淋漓盡致,而很少把我的優點中的可愛之處極力宣揚,時常根本就不置一詞,因為這些優點把我抬得太高,使寫《懺悔錄》一事可能變成自我頌揚。我在寫我的青年時期時並沒有寫我稟賦中的優秀品質,甚至刪去了過分突出這些品質的事實。我現在還記得童年時有兩件事當初在寫書時也是想起來了的,但為了剛纔所說的那個理由,卻把這些都放棄了。

我當年差不多每星期天都到巴基我的一個姑夫法齊先生家去,他在那裡開了一家印花布廠。有一天,我正在軋光機房的晾乾棚旁觀看那生鐵的滾軸,它們發出的閃光使我很喜歡,我不由得把手指放上去了,正當我滿心喜悅地撫摸這光滑的滾軸時,小法齊把飛輪轉了小半個圈,正好把我食中兩指的指尖壓進滾軸,這就把兩個指尖碾碎,把指甲也拽下來了。我發出一聲尖叫,法齊趕緊把飛輪倒轉,但是指甲還是粘在滾軸上面,血從手指直往下流。法齊嚇壞了,高叫一聲,撒開飛輪來擁抱我,懇求我別再叫得那麼響,還說他這下可完了。我雖處于痛苦之中,卻被他的痛苦所感動,就一聲不吭了,兩個人到了蓄水池邊,他幫我把手指洗乾淨,用青苔止住血。他兩眼含淚懇求我別告他的狀,我答應了。我一直堅守諾言,就在二十多年以後誰也不知道我這兩個指頭到底為什麼留下傷疤,直到如今。我在床上躺了三個多星期,兩個多月沒法用手,只說我的指頭是被滾落下來的大石頭砸碎的。

Magnanimamenzogna!orquandoèilveroSibéllochesipossaatepreporre?見塔索《解放了的耶路撒冷》(第二部,第二十二歌)。索夫羅尼為了搭救基督教徒,承認她並未犯的罪行。

(寬宏大量的謊言啊!難道有比這美妙的真相更值得去愛的嗎?)


  
在當時的條件下,我對這件意外事故的感受分外深刻,因為那時正是民兵操練的時光,我本來跟另外三個同年的孩子組成一列,穿上制服,跟我們所住的那一區的連隊一起參加操練。我眼睜睜地看著我那三個夥伴在鼓聲中跟連隊一起走過我的窗口,而我卻只能躺在床上。

另外一件事跟這也完全一樣,不過發生在我年齡較大一點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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