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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懷疑和動搖的時刻,我多次几乎陷入絶望之境。如果這樣的情況再繼續一個月,我這一生也就完了,我也就不復在這人間了。但是這樣的危機,這種時刻過去雖然相當頻繁,卻總為時不久;現在雖還沒有完全擺脫,卻已如此罕見,如此短暫,不足以擾亂我的安寧。現在只是些輕微的不安的情緒,這對我的心靈不會產生多大的影響,就跟落在河面的一根羽毛改變不了水流的方向一樣。我想,如果我把早已認定的論點重新加以考慮的話,那就意味着得到了新的啟發,我或是掌握了更嚴謹的論斷,或是產生了當年在探索時所未曾有過的對真理的更大的熱忱;而在我身上,並沒有,也不可能產生以上任何一種情況,因此沒有任何站得住的理由使我接受在陷入絶望時徒增苦難的那些見解,而拋棄在精力充沛之年,在思想成熟之際,經過最嚴格的審查,在除了認識真理之外別無他念的生活安定之時採納的那些觀點。今天,我的心悲痛欲裂,靈魂已久經折磨而頽然,想象力已如驚弓之鳥,頭腦也已為周遭駭人的謎團所攪亂,各種智能也因年老和焦慮而喪失其全部活力,我是不是要心甘情願地解除我積聚起來的精神力量,對只能使我遭到不公正的不幸遭遇的那一部分日益衰退的理性更加信賴,而不去信賴足以使我從不應受的苦難中得到補償的那一部分充滿活力的理性呢?不,跟我當年在這些重大問題上作出裁決的時候相比,我現在既不更為明智,學識也並未更為豐富,信念也不見更為增強;我當時也並不是不知道今天會使我感到困擾的這些困難,但它們並沒能阻止我前進,而今天出現的前所未料的困難不過是鑽牛角尖的形而上學的詭辯而已,它動搖不了為古今一切賢哲所接受、為各民族所承認、用金字銘刻於人心的那永恆的真理。在思考這些問題時我就知道,人類悟性受感官的限制,不可能掌握全部永恆真理。因此,我就決定侷限於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不稍踰越。這個決定是合情合理的;我那時就遵循不渝,全心全意地堅持下去。今天有這麼多強有力的理由要求我堅持不懈,憑什麼我要放棄?繼續下去有什麼危險?把它拋棄又有什麼好處?如果我接受迫害我的人的學說,我是不是也要接受他們的倫理道德呢?他們有兩套倫理道德,其中的一套既未生根,又不結果,只是被他們在書本裡或舞台上的一些光彩奪目的情節中指伏爾泰的一些劇作。大吹大擂地賣弄一番,卻從沒有在人們的思想感情中灌輸進任何東西;另一套則既隱秘又殘忍,是他們的一切知情人的內部學說,前面那套對它起着掩蔽作用,這也是他們行動時唯一服膺並在對待我的問題上又是運用得如此巧妙的一套。這一套倫理道德純粹是攻擊型的,並不用來防身,只有侵犯人的效用。在他們把我投入的這種處境裡,這對我又能有什麼用處?只有我的清白無辜支持我度過苦難,如果我拋棄這唯一的強大的精神力量,用邪惡來替代,我將百倍不幸。在害人的本領上,我能趕上他們嗎?即使成功了,我給他們造成的痛苦又能減輕自己的什麼痛苦呢?我將失去我的自尊而一無所得。
就這樣,經過一番思考,我終於不再讓那些似是而非的觀點、無法解決的矛盾、非我個人甚至也非人類思想所能克服的困難來動搖我的原則。我的思想建立在我所能給它的最堅實的基礎上,它已完全習慣于安享我的良心提供的保護,古今任何其他學說都再也不能動搖它,就連片刻擾亂我安寧也不會再產生了。有時在精神委靡時,我也曾把得出我的信仰和準則的推理過程忘記過,但我絶忘不了那為我良心和理性所贊同的結論。讓所有那些哲學家來吹毛求疵吧:他們只能白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在此後的餘生裡,在任何問題上我都將堅持當年我能正確抉擇時選定的主張。
我情緒穩定,在內心的讚許下找到了我目前處境中所需的希望和慰藉。這麼徹底、這麼持久、這麼淒涼的孤寂,整整這一代人對我的日益明顯、日益強烈的敵意,他們對我的卑劣的行徑,這些都不能不使我有時感到沮喪;希望遭到動搖,懷疑令我氣餒,這些又不時在擾亂我的方寸,叫我愁思滿懷。在這種時刻,我的頭腦無法進行必要的活動來使我安下心來,我必須回顧過去所下的決心;我在作出決定時下的那番工夫、那份專注、那種誠心這時就都湧上我的心頭,使我信心倍增。我就把一切新的念頭拒之門外,把它們看作是只有虛假的表面而徒然擾亂我安寧的不祥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