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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這一時期,我開始徹底脫離上流社會,開始對孤寂生活產生強烈的愛好,至今未衰。我所要寫的那部作品指後來在一七六二年在《愛彌兒》第四卷中發表的《薩瓦助理司鐸的信仰自白》。,只有在絶對隱遁中才能寫出,它要求長期安靜的沉思,而這是喧囂的社交生活所不許可的。這就迫使我在一個時期內採取另外一種生活方式,後來覺得它是如此之好,因此,在迫不得已作為時不久的中斷之後,總是一有可能就一心一意地把它恢復,而且毫無困難地做到心無旁騖;等到後來別人迫使我過孤獨生活時,我就覺得,他們為了讓我痛苦而把我流放,結果給我帶來的幸福卻比我自己爭取的還多。
我從事這項工作的熱忱是跟這項工作的重要性以及我從事它的需要相適應的。我那時跟幾位現代哲學家指霍爾巴哈、格里姆、狄德羅等人。生活在一起,他們跟古代哲學家不大一樣:他們不是消除我的懷疑,排除我的猶豫,而是動搖我自己認為是最有必要認識的各點的信念;他們是無神論的熱誠的傳道士,是無比專橫的獨斷主義者,對別人敢於跟他們想得不一致的任何一點都是暴跳如雷,絶不容忍的。我這個人討厭爭吵,也缺乏爭吵的才能,時常只能相當無力地為自己辯護;然而我從來也沒有接受他們那令人痛心的學說;對如此不能容人、又如此固執己見的人的這種抗拒,是激起他們對我的敵意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們沒有把我說服,卻使我感到不安。他們的論點動搖了我的信心,卻沒有使我心悅誠服;我找不出話來爭辯,然而我感到這樣的話應該是可以找得出來的。我怨我太無能,而不是怨我有錯誤;就我對他們的論點進行抗辯的能力來說,我的感情要比我的理性強些。
我最後自問:難道我就永遠聽憑這些巧舌如簧的人的詭辯擺弄嗎?這些人,我都不敢說他們所宣揚的見解,他們那麼熱心要別人接受的見解,究竟是不是他們自己的見解。支配着他們的理論的那種熱情,還有叫人相信這個那個的那種興趣,使得別人捉摸不透他們自己到底信仰什麼。在黨派領袖們身上還能發現什麼誠意嗎?他們的哲學是對別人宣揚的,我需要我自己的哲學。趁為時尚早,讓我自己全力去探索我自己的哲學,以便今後餘生尚能遵循一條確定不移的處世準則。我已到了成熟的年齡,理解力正強。然而我也正接近暮年,如果我再等待下去,來日思考時就無法全力以赴,我的智能可能已經失去活力,我現在能做得很好的事那時就不見得能做得那麼好了。我要掌握住這有利時機:這是我進行外表的物質的改造的時期,讓它也成為我進行內心的精神的改造的時期。我要把我的種種見解、我的種種原則一勞永逸地確定下來;讓我在餘生成為我經過深思熟慮後決心要做的那種人。
在經過幾次嘗試以後,我把這個計劃執行起來,步子雖慢,但全力以赴,不稍懈怠。我強烈地意識到,我餘年的安寧和我整個的命運都取決於這個計劃。在開始時,我發現我處在迷宮之中,到處都是障礙、困難、異議、曲折和黑暗,我多次想全盤放棄,不再作這無謂的探索,從此就遵循常人謹小慎微的法則去進行思考,不再去進一步探求我好不容易才搞清楚的原則。然而這種謹小慎微卻與我是如此格格不入,我感到我是如此難以實行,以致如果以它作為嚮導,就等於是在風雨交加的大海上,駕着一隻既沒有舵也沒有羅盤的小船向几乎無法接近的燈塔駛去,而這燈塔又不會把我領向任何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