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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之三我們在呱呱落地的時候就已進入一個競技場,直到身死時才能離開。當賽程已到終點時,學習如何把車駕得更好又有什麼用呢?這時該想的只應是怎樣離去。一個老年人如果還該學習的話,那就只該學習怎樣去死;而正是這種學習,人們在我這種年紀卻極少進行;人們思考一切,唯獨這是例外。所有的老人都比孩子更眷戀生活,都比年輕人更捨不得擺脫。這是因為,他們的全部努力都是為了這一生命,但在生命行將結束時卻發現往日的辛苦全是白費。他們的事業、他們的財產、他們日以繼夜的勞動的成果,當他們離世時統統都得捨棄。他們從不曾考慮過生前能攢下一點死時可帶走的東西。
我在為時還不太晚時就悟出了這番道理;如果說我還沒有學會從這番道理中去得益的話,那並不是因為我沒有及時思考,沒有很好地加以消化。我從幼年時就被投入這個社會的漩渦裡,很早就憑自己的經驗認識到,我這個人生來就不適合生活于這一社會之中,我在這裡永遠也達不到我的心所祈求的境界。我那熱烈的想象力不再在人間尋找我感到無法在那裡找到的幸福,它超越了我那剛開始不久的生命,飛向一個陌生的領域,在那裡定居下來,安享寧靜。
這種情感得到我自幼所受教育的哺育,又被我多災多難的一生所加強,使我隨時都以任何人所不及的興趣和細心去認識我的本性和用處。我見過許多人在探討哲理時書生氣比我更足,但是他們的哲學可說是同他們自己毫不相干。他們力求顯得比別人博學,他們研究宇宙是為了掌握宇宙的體系,就好像是純粹出於好奇才研究一部機器似的。他們研究人性是為了能誇誇其談一番,而不是為了認識自己;他們學習是為了教育別人,而不是為了啟發自己的內心。他們中有好些人一心只想著書,只想能被歡迎,也不管那是什麼樣的書。當他們的書寫好了,發表了,對它的內容也就再也不感興趣了,除非是為了要使別人接受,或者在遭到攻擊時要為它進行辯護,而且他們也不會從中汲取什麼來為己所用,也不為內容是否正確而操心,只要不遭到駁斥就萬事大吉。至於我,當我想學點什麼東西的時候,那是為了使自己得到知識而不是為了教育他人;我一貫認為,要教育他人,自己首先得有足夠的知識;而我一生中想在人群中進行的全部學習,几乎沒有哪一項是我不能在原打算在那裡度過餘年的荒島上獨自進行的。我們應做的事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我們的信仰;而除了與我們基本的自然需要有關的事物外,我們的觀點是我們的行為的準則。根據我一貫堅持的這個原則,我經常長時間地探索我生命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麼,以便指導我一生的工作,而我很快就不再為自己處世的無能而痛苦,因為我感到根本就不該在世間追求這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