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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枚的思想是比較自由解放的。他對當時統治學術思想界的漢、宋學派都有所不滿,而特別反對漢學考據。認為「宋學有弊,漢學更有弊;宋偏于形而上者,故心性之說近元(玄)虛;漢偏于形而下者,故箋注之說多附會」(《小倉山房文集》卷十八《答惠定宇書》)。他還認為六經「多可疑」,「未必其言之皆當也」,「亦未必其言之皆醇也」(《答定宇第二書》)。這對當時埋頭故紙、支離破碎的漢學家,實在是當頭棒喝。他主張詩寫「性情」,他說「詩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隨園詩話》卷三)。又說,「作詩不可以無我」(同上卷七)。這就是說,作詩要有真性情,要有個性。在袁枚看來,「性情」是詩的根本,一切題材內容、音韻格律、語言風格等等,都是「有定而無定,恰到好處」即妙。他宣稱對於古今人詩,對於各個流派、各種風格的詩,「無所不愛」,「無所偏嗜」,主要在看它們有無表現性情。因此,他反對模唐仿宋、大談格律、以書卷考據作詩的擬古主義和形式主義詩風。他更不喜愛一切迭韻、和韻、用僻韻、用古人韻等等來束縛性靈,以文字為遊戲。袁枚論詩顯然和鄭燮一樣,深受明末「公安派」的影響,但他的立論比之「公安派」要具體、系統得多。對於清初以來的著名詩派和「神韻派」、「格調派」等等,他並不一筆抹殺,而能有所分析,指出其優劣得失,對當時的擬古主義與形式主義詩風,確乎起了很大的衝擊作用。但他離開具體的社會生活,把「性情」抽象化,終於不免陷入「詩如天生花卉,春蘭秋菊,各有一時之秀,不容人為軒輊;音律風趣,能動人心目者,即為佳詩:無所為第一、第二也」(同上卷三)的另一種形式主義結論。
袁枚的詩創作,確能如他自己所說,直抒「性情」,即寫自己的生活感受,比之那些模擬格調或以考據文字為詩的作品,別具一種清新靈巧的風格。「半天涼月色,一笛酒人心」(《夜過借園見主人坐月下吹笛》);「雨來蟬小歇,風到柳先知」(《起早》);「十里煙籠村店小,一枝風壓酒鎮偏」;「綠影自遮南北路,春痕分護短長橋」(《春柳》):這些詩句,意境明晰,自有韻味,而又不像「神韻派」那樣朦朧隱約,不着實際。袁枚的佳作大抵就是這類近體詩。根本缺點在於缺乏現實社會內容,所作不出家居生活或旅行紀事的範圍,所謂「行藏交際,具有于斯」詩在袁枚手裡,只是一種運用自如的消遣,一種剔透玲瓏的「盛世」的點綴。
和袁枚齊名的詩人有趙翼(
1727-
1814),字雲松,號甌北,江蘇陽湖人)和蔣士銓(
1725-
1784,字心餘,江西鉛山人)。他們的論詩主張,基本和袁枚的相近。趙翼議論較多,也有不少獨到的風解。他是個史學家,特彆強調詩的發展、進化的觀點,認為「詩文隨世運,無日不趨新」(《論詩》);「詩從觸處生,新者輒成故」(《佳句》)。因此他認為後來的詩總比前代的新,先後相承,各有「真本領」,「未可以榮古虐今之見輕為訾議也」(《甌北詩話》卷十)。「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論詩》)。「詞客爭新角短長,迭開風氣遞登場;自身已有初中晚,安得千秋尚漢唐」(《論詩》)!這些見解,對盲目崇古的詩壇偏見,是非常有力的衝擊。只是他所強調的新或新意,雖與「世運」聯繫,但依然未着實際,主要指的是形式、語言等等表現技巧的翻新,因而不可能離開形式主義道路。趙翼的詩,也有打破束縛、衝口而出的特點,但議論太多,語句亦覺沉重板滯。蔣士銓作詩甚多,題材亦相當廣泛,《京師樂府詞》寫下層社會風習見聞,以及一些留心民瘼的作品,具有一定認識意義。他以七言古體擅長,刻畫景物,具有氣勢蓬勃、形象生動的特點。但他的創作成就和影響也都不如袁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