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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簡短明快,而多轉折變化,十分飽滿地表達了一腔的委屈。《進學解》和《送窮文》用對話形式,以自嘲為自誇,以反語為諷刺,為當時社會的庸俗腐敗,表現了一個有理想的士大夫在黑暗現實中不能妥協的精神。《毛穎傳》學司馬遷傳記文,是所謂「駁雜無實之說」的典型作品,亦即當時流行的一種傳奇小說。它借毛筆始而見用,「以老見疏」的故事,諷刺統治者的「少恩」;同時對那些「老而禿」、「吾嘗謂君中書,君今不中書」的無用老官僚也旁敲側擊,給以譏刺。
韓愈寫了許多應用文,往往借題發揮,感慨議論,或莊或諧,隨事而異,實際也就是「雜文」。《送李願歸盤谷序》借隱士李願的嘴,對得意的「大丈夫」和官場醜惡,作了盡情的刻畫和揭露:
願之言曰:「人之稱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澤施於人,名聲昭于時,坐于廟朝,進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則樹旗旄,羅弓矢,武夫前呵,從者塞途,供給之人,各執其物,夾道而疾馳,喜有賞,怒有刑;才俊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德,入耳而不煩;曲眉豐頰,……粉白黛綠者,列屋而閒居,妒寵而負恃,爭妍而取憐;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於當世者之所為也。……窮居而野處,升高而望遠,……大丈夫不遇于時者之所為也。我則行之。伺候于公卿之門,奔走于形勢之途,足將進而趑趄,口將言而囁嚅,處穢于而不羞,觸刑闢而誅戮,敫幸于萬一,老死而後止者,其于為人賢不肖何如也!……」
此文描摹庸俗大官僚和官場醜態,窮形盡相,令人啼笑皆非。敘述用對比法,化駢偶為單行,流暢有氣勢。蘇軾很欣賞它,誇張地認為是唐代的第一篇文章,但它確是韓愈早期散文一篇有聲有色的力作。《藍田縣丞廳壁記》,實際是為「種學績文」的崔立之鳴不平,同時也揭露了腐朽的官僚制度。他還在許多書啟裡,為自己或朋友鳴不平,實際也是對封建科舉制度和官僚制度,提出了控訴和抗議。
韓愈的敘事文,有許多文學性較高的名篇。《張中丞傳後敘》記述許遠、張巡、南霽雲等死守睢陽英勇抗敵的事蹟,繪聲繪色,可歌可泣。文章前半夾敘夾議,證明許遠「城陷而虜,與巡死先後異耳」,實不畏死,層層駁詰,筆端帶有感情。後半根據自己所得民間的傳聞,寫張巡、南霽雲事,而特別寫了南霽雲乞師賀蘭的片段情景,突出了生動飽滿的英雄形象。文章只寫張巡等三人死守睢陽的遺聞軼事,敘事和運用語言極曲折變化之能事,足令三人的性格特徵,躍然紙上。這是司馬遷傳記文的一個發展。他的碑誌文向來很有名,雖不免有許多「諛墓」之作,但他往往根據對象的不同特點,在定型的體例之中,作具體的描寫,因而區別于六朝以來的那些「鋪排郡望,藻飾官階」的十足公式化的碑誌文。著名的《柳子厚墓誌銘》,有重點地選取事件,通過富於感情的語言,不僅指責了官僚士大夫社會的冷酷無情,敘述了柳宗元一生不幸的政治遭遇,而且也突出了「議論證今古,出入經史百家」的一個古文家的形象。《試大理評事王君墓誌銘》,既敘述了「天下奇男子王適」的生平事蹟,末了還敘述另一「奇士」侯高當日嫁女王適的滑稽故事:
初,處士(侯高)將嫁其女,懲曰:「吾以齟齬窮,一女憐之,必嫁官人,不以與凡子。」君(王適)曰:「吾求婦氏久矣,唯此翁可人意,且聞其女賢,不可以失。」即謾謂媒嫗:「吾明經及第,且選即官人。侯翁女幸嫁,若能令翁許我,請進百金為嫗謝。」諾許白翁。翁曰:「誠官人耶‧取文書來。」君計窮吐實。嫗曰:「翁大人不疑人欺。我得一卷書,粗若告身者。我袖以往,翁見未必取視,幸而聽,我行其謀。」翁望見文書銜袖,果信不疑,曰:「足矣!」以女與王氏。
這個故事,帶有傳奇性,寫在墓誌上,好象有傷碑誌文的嚴肅,但它使「天下奇男子王適」的形象更為突出了。
用散文抒情,韓愈也是很成功的。《祭十二郎文》是前人譽為「祭文中千年絶調」的名篇。文章結合家庭、身世和生活瑣事,反覆抒寫他悼念亡侄的悲痛,感情真實,抒寫委曲,恰如長歌當哭,動人哀感。
韓愈的散文,雄奇奔放,富於曲折變化,而又流暢明快。皇甫提說他的文章「如長江秋清,千里一道,沖飈激浪,瀚流不滯」(《諭業》)。蘇洵也說:「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上歐陽內翰書》)。這些話,形象而極為恰當地概括了韓愈散文的風格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