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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唐的弊政,還有「進奉」。所謂進奉,就是地方官把額外搾取的財物美其名曰「羨餘」,拿去討好皇帝,謀求高官。白居易的《紅線毯》,雖自言是「憂農桑之費」,其實也就是諷刺「進奉」的。詩中的宣州太守便是這樣一個典型的地方官。
紅線毯,擇繭繅絲清水煮,揀絲練綫紅藍染。染為紅線紅於花,織作披香殿上毯。披香殿廣十丈餘,紅線織成可殿鋪。采絲茸茸香拂拂,綫軟花虛不勝物。美人踏上歌舞來,羅襪綉鞋隨步沒。太原毯澀毳縷硬,蜀都褥薄錦花冷。不如此毯溫且柔,年年十月來宣州。宣州太守加樣織,自謂為臣能竭力。百夫同擔進宮中,綫厚絲多卷不得。宣州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兩絲。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
白居易《論裴均進奉銀器狀》說當時地方官「每假進奉,廣有誅求」,又《論于迪裴均狀》也說「莫不減削軍府,割剝疲人(民),每一入朝,甚于兩稅」,可見「進奉」害民之甚。對於統治階級的荒樂生活本身,白居易也進行了抨擊,如《歌舞》、《輕肥》、《買花》等,都是有的放矢。
作為諷諭詩的第三個特點的,是愛國主義思想。這又和中唐時代國境日蹙的軍事形勢密切相關。《西涼伎》通過老兵的口發出這樣的慨嘆:
自從天寶干戈起,犬戎日夜吞西鄙。涼州陷來四十年,河隴侵將七千里。平時安西萬里疆,今日邊防在鳳翔!
這種情況原應激起邊將們的忠憤,然而事實卻是:「遺民腸斷在涼州,將卒相看無意收!」為什麼無意收呢!《城鹽州》揭穿了他們的秘密:「相看養寇為身謀,各握強兵固恩澤!」令人髮指的,是這班邊將不僅養寇,而且把從失地逃歸的愛國人民當作「寇」去冒功求賞。這就是《縛戎人》所描繪的:「脫身冒死奔逃歸,晝伏露行經大漠」,「遊騎不聽能漢語,將軍遂縛作蕃生。……自古此冤應未有,漢心漢語吐蕃身!」在這些交織着同情和痛恨的詩句中,也充分表現了作者的愛國精神。當然,非正義的侵略戰爭他也是反對的,如《新豐折臂翁》。但也應看到這首詩是為天寶年間的窮兵黷武而發,帶有詠史的性質。
在藝術形式方面,諷諭詩也有它自身的特點。這是由這類詩的內容和性質決定的。概括地說,諷諭詩約有以下一些藝術特點:
(一)主題的專一和明確。白居易自言《秦中吟》是「一吟悲一事」,其實也是他的諷諭詩的一般特色。一詩只集中地寫一件事,不旁涉他事,不另出他意,這就是主題的專一。白居易效法《詩經》作《新樂府》五十首,以詩的首句為題,並在題下用小序註明詩的美刺目的,如《賣炭翁》「苦宮市也」之類;同時還利用詩的結尾(卒章)作重點突出,不是惟恐人知,而是惟恐人不知,所以主題思想非常明確。這也就是所謂「首句標其目,卒章顯其志」。而且在題材方面,所謂「一吟悲一事」,也不是漫無抉擇的任何一件事,而是從紛繁的各類真人真事中選取最典型的事物。例如「宮市」,《新唐書》卷五十二說:「有賫物入市而空歸者。每中官出,沽漿賣餅之家皆撤肆塞門。」可見受害的下層人民很多,但他只寫一《賣炭翁》;當時的「進奉」也是形形色色的,同書同卷說當時有所謂「日進」、「月進」,但他也只寫一《紅線毯》。這當然也有助于主題的明確性。
(二)運用外貌和心理等細節刻畫來塑造人物形象。例如《賣炭翁》,一開始用「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這樣兩句,便畫出了一個年邁而善良的炭工;接着又用「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來刻畫炭工的內心矛盾,就使得人物更加生動、感人,並暗示這一車炭就是他的命根子。這些都有助于作品主題思想的深化。此外如《縛戎人》的「唯許正朔服漢儀,斂衣整巾潛淚垂」、「忽聞漢軍鼙鼓聲,路傍走出再拜迎」,《上陽白髮人》的「唯向深宮望明月,東西四五百回圓」等,也都可為例。
(三)鮮明的對比,特別是階級對比。他往往先盡情摹寫統治階級的糜爛生活,而在詩的末尾忽然突出一個對立面,反戈一擊,這樣來加重對統治階級的鞭撻。如《輕肥》在描繪大夫和將軍們「樽儡溢九醖,水陸羅八珍」之後,卻用「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作對比;《歌舞》在暢敘秋官、廷尉「醉暖脫重裘」的開懷痛飲之後,卻用「豈知閿鄉獄,中有凍死囚」作對比,都具有這樣的作用。《買花》等也一樣。這種階級對比的手法也是由階級社會生活本身的對抗性矛盾所規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