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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運(
385-
433),祖籍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附近),世居會稽(今浙江紹興)。祖父是謝玄,他十八歲就襲封康樂公。他熱中政治權勢,到了劉宋時代,感到自己的特權地位受到威脅,政治慾望不能滿足,心懷憤恨;因此在永初三年作永嘉太守以後,就肆意游遨山水,民間聽訟,不復關懷。後來更乾脆辭官回會稽,大建別墅,鑿山浚湖,經常領着僮仆門生幾百人到處探奇訪勝,排遣政治上的不滿情緒。晚年作臨川內史,因謀反被收。他的《臨川被收》詩說:「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明白地表示了對劉宋王朝的對抗。最後在廣州被殺。
謝靈運的山水詩,絶大部分是他作永嘉太守以後寫的。在這些詩裡,他用富麗精工的語言描繪了永嘉、會稽、彭蠡湖等地的自然景色。例如《石壁精舍還湖中作》:
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清暉能娛人,遊子忄詹忘歸。出谷日尚早,入舟陽已微。林壑斂暝色,雲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佛趨南徑,愉悅偃東扉。慮澹物自輕,意愜理無違。寄言攝生客,試用此道推。
這首詩寫他從石壁精舍回來,傍晚經湖中泛舟的景色。很像一篇清麗簡短的山水遊記,語言精雕細刻而能出於自然。「林壑」、「雲霞」兩句寫薄暮景色,觀察入微,深為李白所讚賞。但結尾依然殘留玄言詩的痕跡。又如《石門岩上宿》:
朝搴宛中蘭,畏彼霜下歇。暝還雲際宿,弄此石上月。鳥鳴識夜棲,木落知風發。異音同至聽,殊響俱清越。妙物莫為賞,芳醑誰與伐‧美人竟不來,陽阿徒晞發。
這首詩寫他夜宿石門,期待知音的感受和山中夜靜的環境氣氛,相當成功。詩中除借用楚辭的比喻外,沒有任何玄言佛理的辭句。但是,像這樣把敘事、寫景、抒情結合得比較好,玄言佛理成分也不太多,藝術風格較為完整的作品,在他詩中為數很少。
謝靈運一生都不能忘懷於政治權勢,但他在政治和生活上又沒有高尚的理想,他在政治失意時遊山玩水,只是在聲色狗馬之外尋求感官上的滿足,並以此掩飾他對權位的熱中。因此,他的山水詩雖然能夠描繪一些外界景物,卻很難見出內心的思想感情。當詩中涉及思想時,他總是借一些玄言佛理的詞句來裝點門面。他對玄學佛典又有豐富的知識,所以裝點起來就很不費力。劉勰《文心雕龍‧情采篇》說的「志深軒冕,而泛詠皋壤;心纏機務,而虛述人外」,雖然主要是批評兩晉那些偽裝清高的文人,但對於謝靈運也同樣適用。所謂「山水不足以娛其情,名理不足以解其憂」,正是很準確地指出了他山水詩的根本弱點。他的山水詩所以多數不能作到情景交融和風格完整,原因也就在這裡。但是,由於他把自己目擊的山光水色,朝霞夕霏用詩句描繪出來,的確給當時詩壇帶來了新鮮的氣息,在藝術上,他也開闢了南朝詩歌崇尚聲色的新局面。「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文心雕龍‧明詩篇》)大大改變了東晉以來「理過其辭,淡乎寡味」的詩風,給人面目一新的感覺。但是他的詩在藝術上也有明顯的缺點:玄言詞句多,辭藻堆砌多,往往有句無篇;結構多半用「敘事——寫景——說理」這種章法,讀起來也感到很單調。
他的山水詩給人印象最深的還是那些散見在各篇中的「名章迥句」。例如:「野曠沙岸淨,天高秋月明」(《初去郡》);「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登池上樓》);「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歲暮》)等,的確是像鮑照所形容的「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另一些佳句如:「白雲抱幽石,綠筱媚清漣」(《過始寧墅》);「春晚綠野秀,岩高白雲屯」(《入彭蠡湖口》)等,則出於精心的雕琢,表現了他「極貌寫物」,「窮力追新」的藝術技巧。但是,像「俯濯石下潭,仰看條上猿」(《石門新營所住》)這類句子,雖然觀察事物比較細緻,在表現上卻因拘于對仗而流于晦澀,形象並不鮮明。
謝靈運還有少數非山水詩,如《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八首》,擬古的成就遠在陸機之上。《白石岩下徑行田》詩中,對永嘉人民災年生活也有所反映。
總的來說,謝靈運是扭轉玄言詩風,開創山水詩派的第一個詩人。自他之後,南朝的謝朓、何遜,唐朝的孟浩然、王維等許多山水詩人相繼出現,他們以優美的山水詩篇豐富了詩歌的園地,謝靈運又是一個用全力雕章琢句的詩人,這方面他也為齊梁以後的新體詩打下了一定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