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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表現手法上,《木蘭詩》也具有兩結合的因素。繁則極繁,簡則極簡。如開頭一段寫木蘭的問答和買馬都很繁。但不如此誇張鋪敘就無法渲染人物的緊張心情和戰爭氣氛。謝榛《四溟詩話》說:「若一言了問答,一市買鞍馬,則簡而無味,殆非樂府家數。」是有道理的。又如末段寫木蘭還家,也很繁。但這裡卻不是誇張,而是精雕細琢,通過人物行動來刻劃人物性格。十年征戍,艱苦備嘗,事情原很多,但作者卻寫得極簡,只用「萬里赴戎機」六句三十個字就包舉無遺。作為繁簡的標準的是人物的特徵。從全詩可以看出,作者始終是扣緊「木蘭是女郎」這一特點來進行剪裁和描寫的。「不聞爺娘喚女聲」數句之所以動人,主要即由於切合木蘭的身份,挪用不得。《木蘭詩》的語言,豐富多采,有樸素自然的口語,也有精妙絶倫的律句。但它們在生動活潑的基調上取得統一和協調。此外,如句型的或整或散、長短錯綜,排句的反覆詠歎,譬喻的新奇幽默等,也都加強了詩的音樂性和表現力,有助於人物形象的塑造。
第四節 梁陳詩人和宮體詩
詩歌發展到梁陳時代,詩人和作品的數量愈來愈多,但是詩歌的內容卻愈來愈空虛墮落了。
南朝詩人本來多半是生活在宮庭、貴族周圍的幫閒侍臣,他們詩歌的內容當然要受這種狹隘生活的限制,他們的興趣也不能不以君主貴族們的愛好為轉移。南朝君主貴族的生活非常荒淫放蕩,從宋廢帝、齊東昏侯到陳後主,都有許多生活醜史。幫閒的文人們也就不免要用詩歌辭賦來滿足他們荒淫享樂的要求。齊梁時代詩壇領袖人物沈約就寫過《夢見美人》、《六憶》、《攜手曲》、《夜夜曲》這類色情的作品。在這種情況下,文學的趨向腐化墮落已經成為必然了。
梁簡文帝蕭綱更進一步提倡寫色情的詩。他自言:「余七歲有詩癖,長而不倦。然傷于輕靡,時號『宮體』。」(《梁書‧簡文帝紀》)「宮體」的名稱,就由此而來。蕭綱不僅帶頭寫《詠內人晝眠》、《美人晨妝》等等描摹色情的宮體詩,而且還提出公開的理論主張:「立身之道與文章異,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須放蕩。」(《與當陽公大心書》)在蕭綱的積極提倡之下,當時的宮庭文人瘐肩吾、庾信、徐摛、徐陵等就奉承他的旨意,大力扇揚宮體詩風。他們甚至還寫女人的衣領、綉鞋,寫枕、席、衾、帳等等臥具,滿足他們變態性心理的要求。
在這種淫聲媚態的宮體詩盛行的時代,不僅建安詩人要受他們的排斥嘲笑(梁朝前期鐘嶸《詩品序》就指出許多貴族詩人「笑曹劉為古拙」),就是謝靈運的山水詩,也被有的文人認為是「酷不入情」(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傳論》)。變態心理和低級趣味左右着詩壇,自梁到初唐,它的影響延續了一百多年。
但是,梁陳時代也還有少數詩人寫出了少數內容比較健康的作品。
江淹(
444-
505),字文通,濟陽考城(今河南考城)人,歷仕宋、齊、梁三朝。他的詩善於模擬。著名的《雜體詩三十首》分別模擬了自漢至宋的三十個詩人的代表作。這些詩雖然缺乏藝術上的獨創性,卻頗能體會和表達不同詩人的風格的特徵。如《劉太尉傷亂》,寫出了劉琨的愛國優憤。《陶征君田居》擬陶淵明的田園詩,其中「日暮巾柴車,路暗光已夕。歸人望煙火,稚子候檐隙」等詩句,深得陶詩的意境。因此,這首詩長期混在陶淵明詩集裡,連蘇軾這樣深愛陶詩的大詩人也沒有辨別出來。他還有《郊阮公詩十五首》,不僅風格近似阮籍,而且在表現阮籍身仕亂朝的矛盾痛苦中,也寄託了他自己身世之感。
吳均(
469-
520),字叔癢,吳興故鄣(今浙江安吉縣西北)人。出身貧賤,詩文有清拔之氣。如《贈王桂陽》詩:
松生數寸時,遂為草所沒。未見籠雲心,誰知負霜骨。弱干可摧殘,纖莖易陵忽。何當數千尺,為君復明月‧
這首詩表現寒賤之士的雄心和骨氣,構思很像左思的「鬱鬱澗底松」和陶淵明的「青松在東園」。他也學鮑照寫過《行路難》以及從軍出塞等類的七言、雜言樂府,但成就不高。
何遜(‧-
518),字仲言,東海郯(今山東郯城縣西)人。他的少數山水詩和抒情小詩,頗有謝朓的風致。例如:
歷稔共追隨,一旦辭群匹。復如東注水,未有西歸日。夜雨滴空階,曉燈暗離室。相悲各罷酒,何時同促膝。
——《臨行與故游贈別》
客心已百念,孤游重千里。江暗雨欲來,浪白風初起。
——《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