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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也納得了文學士和法學士學位,回鄉過暑假的時節,已經不知不覺經過這些學習。童年的紉象,內地人的觀念,完全消滅了。見識改換,雄心奮發之下,他看清了老家的情形。父親,母親,兩個兄弟,兩個妹妹,和一個除了養老金外別無財產的姑母,統統住在拉斯蒂涅家小小的田地上。年收三千法郎 左右的團,進款並沒把握,因為葡萄的行情跟着酒市上落,可是每年總得湊出一千二百法郎給他。家裡一向為了疼他而瞞起的常年窘迫的景象;他把小時候覺得那麼美麗的妹妹,和他認為美的典型的巴黎婦女所作的比較;壓在他肩上的這個大家庭的渺茫的前途;眼見任何微末的農作物都珍藏起來的儉省的習慣;用榨床上的殘渣剩滓製造的家常飲料,總之,在此無須一一列舉的許多瑣事,使他對於權位的慾望與出人頭地的志願,加強了十倍。象一切有志氣的人,他發願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本領去掙。但他的性格明明是南方人的性格:臨到實行就狐疑不決,主意動搖了,彷彿青年人在汪洋大海中間,既不知向哪方面駛去,也不知把帆接成怎樣的角度。先是他想沒頭沒腦的用功,後來又感到應酬交際的必要,發覺女子對社會生活影響極大,突然想投身上流社會,去征服幾個可以做他後台的婦女。一個有熱情育才氣的青年,加上調倪風流的儀表,和很容易教女人着迷的那種陽性的美,還愁找不到那樣的女子嗎?他一邊在田野裡散步一邊不斷轉着這些念頭。從前他同妹妹們出來閒逛完全無憂無慮,如今她們覺得他大大的變了。他的始母特·瑪西阿太太,當年也曾入宮覲見,認識一批名門貴族的領袖。野心勃勃的青年忽然記起姑母時常講給他聽的回憶中,有不少機會好讓他到社會上去顯露頭角,這一點至少跟他在法學院的成就同樣重要;他便盤問姑母,那些還能拉到關係的人是怎麼樣的親戚。老姑太太把家譜上的各支備脈想了一想,認為在所有自私的闊親戚中間,特·鮑賽昂子爵夫人大概最容易相與。她用老派的體裁寫了封信交給歐也納,說如果能接近這位子爵夫人,她自會幫他找到其餘的親戚。回到巴黎幾天之後,拉斯蒂涅把姑母的信寄給特·鮑賽昂夫人,夫人寄來一張第二天的跳舞會的請帖,代替覆信。
以上是一八一九年十一月底公寓裡的大概情形。過了幾天,歐也納參加了特·鮑賽昂太太的舞會,清早兩點左右回家。為了補償損失的光陰,勇氣十足的大學生一邊跳舞一邊發願回去開夜車。他預備第一次在這個萬籟無聲的區域中熬夜,自以為精力充沛,其實只是見到豪華的場面的衝動。那晚他沒有在伏蓋太太家用餐,同居的人可能以為他要天亮回來,好象他有幾次赴柏拉杜舞會②或奧迪安舞會,絲襪上濺滿污泥,漆皮鞋走了樣的回家。克利牙斯朵夫拴上大門之前,開出門來向街上瞧了瞧。拉斯蒂涅恰好在這時趕回,悄悄的上樓,跟在他後面上樓的克利斯朵夫卻閙出許多響聲。歐也納進了臥房,卸了裝,換上軟鞋,報了一件破大褂,點起源炭,急匆匆的準備用功。克利斯朵夫笨重的腳聲還沒有完,把青年人輕微的響動蓋過了。
歐也納沒有開始讀書,先出神的想了一會。他看出特·鮑賽昂子爵夫人是當令的闊太太之一,她的府第被認為聖。日耳曼區③最愉快的地方。以門第與財產而論,她也是貴族社會的一個領袖。靠了特·瑪西阿姑母的力量,這個窮學生居然受到鮑府的優待,可還不知道這優待的作用多大。能夠在那些金碧輝煌的客廳中露面,就等於一紙閥閲世家的證書。一朝踏進了這個比任何社會都不容易進去的地方,可以到處通行無阻。盛會中的鬃光鋇影看得他眼睛都花了;他和子爵夫人僅僅寒瞳了幾旬,便在那般爭先恐後赴此晚會的巴黎女神中,發見了一個教青年人一見傾心的女子。阿娜斯大齊。特·雷期多伯爵夫人生得端正,高大,被稱為巴黎身腰最好看的美人之一。一對漆黑的大眼睛,美麗的手,有樣的腳,舉動之間流露出熱情的火焰;這樣一個女人,照特·龍格羅侯爵的說法,是一匹純血種的馬。潑辣的氣息並沒影響她的美;身腰豐滿圓渾而並不肥胖。純血種的馬,貴種的美人,這些成語已經開始代替天上的安琪兒,仙女般的臉龐,以及新派公子哥兒早已唾棄不用的關於愛情的老神話。在拉斯蒂涅心目中,阿娜斯大齊·特·雷斯多夫人乾脆就是一個迷人的女子。他想法在她的扇子上登記了兩次④,並且在第一次四組舞時就有機會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