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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在我的心靈上,我的靈魂上,我的整個身體上,有那麼大的威力,使得今天我的命運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中。不要把我的信扔進火裡。請你大發慈悲把信讀下去。我的開頭第一句話並不是庸俗的情誓,也不是有利已目的的表白,只不過是說出一個正常的事實而已,如果你看出來這一點,也許你就會原諒我寫出這句話來了。我對你的請求很有節制,我的自卑感造成我對你俯首帖耳,你的決定能夠影響我的一生,這一切也許能夠感動你。夫人,在我這種年紀,我所知道的只是愛,我完全不知道怎樣去取悅一個女人,怎樣才可以誘惑她,我只覺得我的心中對她極度興奮的愛慕。你使我嘗到的無邊快樂。把我不可抗拒地吸引到你身邊來;我帶著全部私心來想念你,這種私心可以把我們拉到我們認為是生命熱能所在的地方。我並不相信我配得上你。真的,我年輕、無知、膽怯,我覺得我不可能給你帶來我在聽你說話和看你行動時所享受的幸福的千分之一。對我來說,你是世界上唯一的女性。我想象不出沒有你生活會是什麼樣子,我決心離開法國,拿我的生命去賭博,一直到我輸掉,把生命毀滅在印度、非洲或其他地方我從事的不可能成功的事業為止。我難道不該用無邊無際的東西去同無窮無盡的愛情作鬥爭嗎?可是,只要你給我留下一綫希望,也不必讓我得到你的愛,只要得到你的友誼,我就要留下來了。請你允許我經常在你身邊度過幾個鐘頭,就跟上一次我意外享受到的那樣。如果你需要,就是次數少些也可以。這樣的幸福要我說一句過分熱情的話就享受不到了,因此這是脆弱的幸福,即使是這樣脆弱的幸福也足以使我的血液沸騰起來。我一再請求你容忍一筆只對我有利的交易,會不會是我過分濫用了你的慷慨大方呢?你曾經為社會作出過很大的犧牲,你一定會向社會表明,我在你的眼中根本不算什麼。你多聰明多自豪啊!你有什麼要怕的呢?現在,我希望能夠向你打開我的心胸,以便說服你我的微小要求並沒有隱藏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我有希望叫你分享我埋藏在靈魂深處的感情,我就不會一邊請求你給我以友誼,一邊對你說我對你的愛情是無邊的,是的,我在你身邊你把我看作什麼人都可以,只要我在你身邊就行。如果你拒絶我,你完全有權利這樣做,我不會嘀咕抱怨,我就走。要是將來有別的女人進入我的生命裡來的話,那就是你做得對了;可是,如果我因忠於我的愛情而死,也許你會懊悔吧!我真希望使你懊悔,因為這個希望能減輕我的痛苦,這就是我對你不理解我的心的全部報復……」加斯東·德·尼埃耶給德·鮑賽昂夫人送去他的第一份·哀·的·美敦·書以後,他自己受到怎樣痛苦的折磨,要理解這一點,必須完全熟悉青年時期的任何一種超級災難,也必須充分運用一下自己的想象力。他彷彿看見子爵夫人冰冷冷的容貌,滿臉嘲弄,拿他的愛情來打趣,同那些不再相信愛情的人一樣。他真想把他的信取回來,他覺得自己的信荒唐可笑。
他的心頭湧現出無數佳句,比起他信裡生硬的句子,該死的過事推敲的句子,矯揉造作的、自命不凡的句子,不知好過多少倍,也更能感動人;幸而他的標點符號錯得相當厲害,信也寫得十分歪斜。他儘可能不去想它,不產生任何感覺;可是他還是想了,仍然感覺着了,仍然痛苦得很。如果他上了三十歲,他一定設法麻醉自己,可是這個還很天真的青年既不知道有鴉片煙這一着,也不懂得採取極端文明的各種辦法。
他的身邊也沒有那種巴黎的好朋友。他們會及時給你送過來一瓶香檳酒,而且對你說:「詩人,勿悲傷!」或者把你拉去狂飲一頓,以減輕你忐忑不安地等待的痛苦。他們是些最好不過的朋友,每當你富有的時候他們總是一錢莫名,你要找他們的時候他們總是去了溫泉療養,你要問他們借錢的時候他們總是恰好在賭博中輸光了最後一文錢,同時總是有一匹劣馬要賣給你;總之,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小伙子,隨時準備好同你一起啟程沿著陡峭的斜坡走下去,在斜坡上消耗時間、精神和生命!
德·尼埃耶先生最後終於從雅克手裡收到了一封信。這封信寫在一小張羊皮紙上,蓋有香噴噴的封蠟,印記是勃艮第家族的家徽,簡直可以嗅出美人的香味。
他馬上奔進房間,關上房門,把她的信念了又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