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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沁根男爵那時承認自己已經六十歲,他對女人已經完全無動于衷,對他的妻子更是如此。他聲稱自己從未經歷過讓人幹出荒唐事兒的愛情。他把與女人了卻姻緣視作一種幸福,談到女人,他毫不尷尬地說,美如天使般的女人也不值得他為她花銷的那些錢,哪怕她是免費送上門的。人們認為他在這方面已經完全厭倦,再也不會以每月用一千法郎買一副馬具的代價,去買受騙上當的快樂了。他坐在巴黎歌劇院的包廂裡,冷漠的雙眼從容地從芭蕾舞演員身上掃過。巴黎享樂的精華:那些已經衰老的少女和打扮成少女的老娘組成的可怕的人群裡,沒有一個人會向這位資本家送來一絲秋波。自然的愛,喬裝的愛,自尊的愛,禮儀的和虛榮的愛,出於興趣的愛,合乎情理的夫妻之愛,怪癖的愛,所有這些,男爵都買到過,都領略過,只有真正的愛除外。
這真正的愛像雄鷹撲向獵物一樣,剛纔向他撲來,正像這種真正的愛曾向梅特涅親王殿下的心腹根茨撲去一樣。這位老外交家為法妮·艾絲萊爾所幹的一切蠢事早已家喻戶曉,他關心法妮·艾絲萊爾的排練遠遠超過關心歐洲的利益①。剛纔那個女子使這個喚作紐沁根的鐵皮錢箱神魂顛倒,在他看來,這女子簡直是絶代佳人。他不能肯定提香②的情婦,達文西③的蒙娜·麗莎,拉斐爾的麵包商女兒,是否與天仙般的艾絲苔一樣美麗。最有觀察能力的巴黎人的最鋭利的目光,也不能從她身上辨認出她當過妓女的絲毫痕跡。尤其使男爵暈頭轉向的是,受人鍾愛,被豪華、典雅和愛情簇擁的艾絲苔所具有的高雅貴婦人的風度,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幸福的愛情是女人的聖油瓶④她們會個個變得像皇后一樣驕傲。
①法妮·艾絲萊爾(一八一○—一八八四),奧地利舞蹈演員,政論家,根茨的情婦。一八三二年根茨在她的懷抱中死去。
②提香(一四九○—一五七六),意大利著名畫家。
③達文西(一四五二—一五一九),意大利著名畫家,建築家,雕刻家。
④舊時法國國王加冕時,塗上蘭斯大教黨中聖油瓶中的聖油。此處意為幸福的愛情就是給女人行了加冕禮。
男爵一連八夜去萬塞納森林,接着又去布洛涅森林,然後再到維爾一達弗雷和默東森林,總之走遍了所有巴黎效野,卻未能遇見艾絲苔。這張他稱為「聖經面孔」的極為標緻的猶太面容一直浮現在他的眼前。半個月以後,他不思茶飯了。苔爾菲娜·德·紐沁根和她的女兒奧古斯塔起先沒有發現男爵身上的這一變化。男爵夫人已經開始將女兒在眾人面前亮相,準備為她選擇對象了。母女二人只有在上午用早餐和晚上用晚餐時才能見到德·紐沁根先生,而且還是在苔爾菲娜有客的日子,大家一起在家裡吃晚飯時才能如此。過了兩個月,男爵焦慮不安,煩躁難熬,受着類似相思病的折磨。他詫異地發現自己的百萬財富竟然無濟於事。他日漸消瘦,看上去病得不輕。苔爾菲娜暗暗指望自己要當寡婦了。她開始假惺惺地可憐她的丈夫,把女兒叫到家裡。她向丈夫提了一連串問題。他像得了鬱憂症的英國人那樣向她作答,也就是几乎什麼都沒有回答。
苔爾菲娜·德·紐沁根每星期日晚上大宴賓客。她選擇這一天接待客人,是因為她發現這一天上流社會誰也不去看戲,並且一般來說這一天也沒有什麼安排。商業階級或資產階級的入侵使巴黎的星期天枯燥乏味,几乎與倫敦的星期天一樣令人厭倦。男爵夫人便邀請有名的德普蘭前來用餐,以便請他診治。紐沁根本人並不願意,他說自己身體很好。凱勒,拉斯蒂涅克,德·馬爾賽,杜·蒂那,所有這些朋友已經使男爵夫人明白,像紐沁根這樣的人不會毫無準備地死去。他那龐大的事業要求作好精心安排,千萬要心中有數才行。這幾位先生部應邀前來赴宴,另外出席的還有弗朗索瓦·凱勒的岳父德·貢德爾維爾伯爵,德·埃斯帕爾騎士,德·呂卜爾克斯,德普蘭的得意門生比昂雄醫生,博德諾爾和他的妻子,德·蒙柯爾奈伯爵和夫人,勃隆代,德·圖什小姐和貢蒂,最後還有呂西安·德·魯邦普雷。拉斯蒂涅克與他的親密友情已經持續五年,但是如同人們所說的根據通知形式「按順序」排列,呂西安排在最後。
「我們要甩掉這一位,真還不容易呢!」勃隆代看到呂西安走進客廳時對拉斯蒂涅克說。呂西安那一天比以往都更俊美,衣着打扮極為華麗。
「最好還是跟他交個朋友,這個人很厲害呢。」拉斯蒂涅克說。